得知大姑娘有喜的消息,大太太高兴坏了,立刻就叫吴妈妈准备车马,亲自去了吉安侯府看望女儿。

马车到了侯府门前,出来相迎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媳妇,穿了件石榴红十样锦妆花褙子,蓝绿色梅竹兰襕边综裙,五官端庄秀丽,看见大太太下了马车就立刻就上前行礼:“亲家太太来了!你可真是稀客。”

这妇人就是陆仲亨的弟媳妇,吉安侯府的二太太,侯府文氏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在文氏老太太跟前十分受宠,因为雨沐头胎伤了身子,二太太一直替她管着侯府的中馈,直到陆仲亨袭了爵位,文氏老太太偏心二太太,根本不曾提出过将侯府的管家权力交给名正言顺的雨沐这个侯夫人手上。

二太太大的脸上带着笑容,只是那笑容多少有点儿勉强。

她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自从嫁到吉安侯府,她就一直撺掇着丈夫和大伯争夺爵位。丈夫比大伯小五岁,本来爵位和他们这一房没有什么关系,她却趁着雨沐怀第一胎的时候在她的药里动了手脚,结果雨沐伤了身子,一直生不出嫡子。

后来陆仲亨的庶子出生,雨沐一直不肯抱一个养在房里,她更是觉得有了机会,她紧紧抓住管家权不放,一直在寻找着机会。

雨沐这个大嫂在她的印象里一直是好性,二太太在背后不知道对她下了多少绊子,可面对面的时候,雨沐从来没有跟她红过一次脸,说过一句重话。本来陆仲亨袭了爵位,雨沐又领受了正一品侯夫人的诰命,她因为生育女儿而伤了的身子也早就养好了。这个侯府就该叫给她打理才名正言顺,可是二太太硬是拖着不肯交账给她,老太太自然是站在小儿媳妇这一边的,陆仲亨不好违逆母亲的意思,只好任由她把着侯府的内务。

雨沐也不着急,就算在文氏老太太面前也从来不会提一句这件事。只是府里的下人中间渐渐有了一些闲言闲语。说她越俎代庖的,抓住权利油水不肯放手的……二太太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二太太见她这么好拿捏,心里更是有些瞧不起她。

没想到,她竟然偷偷怀了孕,直到过了头三个月最危险的时候才回到侯府。

真是始料不及!她这才隐隐知道,这个大嫂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好拿捏。如果她生出了儿子,那么她在侯府的地位从其将稳如泰山,二太太此前所有的谋划将会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二太太得知这个消息在自己的院子里发了一通脾气,砸了一套粉彩的茶具,还要装出高兴的样子,陪着笑脸到老太太那里去道喜,她看得出来,雨沐怀孕了,老太太是真心高兴,连自己在一旁挑唆着说她怀孕了三个月一直瞒着老太太,她都没有生气。

这些年来,雨沐在老太太面前俯低做小,老太太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交口称赞的,老太太就是再有意见,对她也和软了不少。何况老太太就是再疼二儿子,大儿子陆仲亨到现在没有嫡子,她也是着急的。

侯府里到底有多少龃龉,大太太也不是完全不知道,看见陆二太太她的心里就像吃了一只苍蝇般的恶心。

大太太就冷哼了一声:“我自然是不敢来了,侯府里是你二太太当家,我哪里就敢给你添乱!”语气中满是嘲讽之意,陆二太太哪里又听不出来。如今她到外头行走,贵妇圈子里指指点点的人都不少,好在她脸皮够厚,只当是不知道。

看见大太太过来,陆二太太其实是高兴的。大太太和文氏老太太见了面就掐,大太太来一回,文氏老太太对雨沐的恶感就大一分,陆二太太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就笑着道:“亲家太太严重了。您是大嫂的亲娘,能来侯府做客是我们求都求不来的!况且管家之事,繁冗琐碎,我是早想把这个担子卸下去的,本想等家里的账目理清楚了,就交还给大嫂,没成想大嫂这又怀孕了。她养胎要紧,我也只好帮着她多管几天了!”说罢就掩袖而笑。

大太太心听了火气上涌,听她这口气,还真把自己当成侯府的正经女主人了。正想刺她几句,吴妈妈已经不着痕迹地拉了拉她的袖子。

她和陆二太太打过几次交道,这个小贱人口蜜腹剑,口才十分了得,大太太吃了好几次暗亏,她立刻反应过来,把要说的话强行咽了回去。

来之前,吴妈妈十分隐晦地提点过她:“这次咱们去,是给大姑奶奶道喜的,不想干的人等,太太就不必理会,也不必和她们置气了!”

大太太吃了不少亏,总算听进去一些。陆二太太熟知她的脾气,本想勾着她说出一些不中听的话来,传回文氏老太太耳朵里又是一场官司,没想到她竟然忍了下去。

陆二太太就笑着道:“亲家太太请随我过来,老太太正在房中等着您呢。”大太太最讨厌的陆家人不是陆二太太,而是文氏老太太,当年为了陆仲亨纳妾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大太太丢进了脸面,连太后都护不住她。她如何不恨!这些年来她虽然一直惦记着大姑娘,却很少亲自上门看她,就是不想看见文氏。

她当然想第一站就去女儿那边坐坐,可是到了侯府不先见见老太太实在与理不合!

“亲家太太这边请。”陆二太太笑盈盈地在前面领路,一路指点着侯府内的风景,就像大太太第一次进来似的。大太太恨不得一把掐死这个小贱人,吴妈妈则在一旁杀鸡抹脖子地朝她打着眼色。

大太太忍着心里的气,终于进了文氏的房间。

文氏连房门都没迎出来,只派了个婆子在门口迎接。大太太虽然想着不能给雨沐在婆家添乱,终究是心里气难平。

绕过多宝阁,进了文氏房间的厅堂,文氏穿了一件素面杭绸的褙子,坐在罗汉榻上,看见大太太进来,总算是挤出一丝笑容,“亲家太太来了!大热天的,一路辛苦!快请坐快请坐!”

相互见礼已毕,小丫鬟端了铺着大红色姑绒垫子的太师椅过来,又端了冰镇的酸梅汤上来。大太太在椅子上坐了,就直接道:“我这次过来,是给亲家老太太道喜的。”

文氏老太太听了也跟着高兴起来。“同喜同喜!老大今年已经三十多了,一直没个嫡子,我这心理正没着没落呢,好在大儿媳妇终于传出了喜讯,我这心里的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了。等她生下了儿子,他们这一房的事儿,我也就彻底放心了!”

大太太就道:“谁说不是呢!侯爷没个嫡子,将来爵位传承也就成了问题。不要说老太太,就是我晚上也睡不着觉,总想着他们还年轻,嫡子是迟迟早早都会有的。您瞧,这不就给我说着了。我一听到这个消息,真是高兴坏了,立刻就给菩萨上了三炷香。”说着就十分爽朗地笑了起来,语气十足得意。

这股张狂劲儿,文氏老太太十分的不喜,脸上的笑意就淡了几分。大太太的下一句话更是让文氏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全都消失殆尽了。

大太太说:“我那可怜的女儿受了这么多的苦,总算是苦尽甘来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陆家亏待了大姑娘雨沐。让文氏老太太怎么高兴的起来!

吴妈妈忍不住抚额。本来大姑奶奶怀孕是件大喜事,大太太高兴,文氏也高兴。大家高高兴兴地来,两好和一好,闲话几句就去看大姑奶奶,何必又说这些没用的,惹得文氏不高兴了,最后还是要发落在大姑奶奶身上。

吴妈妈真是搞不懂,太后多么精明的人,就是大姑奶奶,虽然性子温和,也是个有主意的,怎么大太太就老是这么不上道呢。

她是真拿大太太没有办法了。

陆二太太听了这话就一阵高兴,这个傻缺果然三句话不离本行,来了就给老太太添堵,你这么作,看你的女儿在府里怎么过得好?

她就不由有些委屈地道:“亲家太太此言差矣!这些年来下人对大嫂没有丝毫不敬,娘对大嫂更是一直视如亲生,一句重话都不肯对大嫂多说。侯爷对大嫂也是十分敬重,您说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咱们侯府可不敢应承这项罪名!”

陆二太太这话正说中了文氏的心思,文氏就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大太太不由得火冒三丈。吴妈妈见情况不妙,连连咳嗽几声。大太太火气上来了,哪里听得到这些。语气也就尖锐起来:“既然侯府没有半点不是的地方,怎么姑爷的房里有那么多小妾通房,他的嫡子都没有出生,庶子可都满地跑了。侯府对她这般好,她堂堂正一品的侯夫人怎么到现在连管家的边儿都摸不上?侯府对她这般好,她怎么怀了孕都不敢声张,直到过了三个月胎气稳了才敢回到侯府养着?”

大太太冷冷地看着陆二太太道:“请问二太太,你的房中有几个小妾?有几个通房?又有几个庶子?二太太莫要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