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姐夫完全封了口,而且态度那么坚定,方敬文觉得已经没有回旋的余?32??,只得懊恼而又失望地告辞。

王加林非常热情地留内弟吃晚饭,还从裤腰带上取下钥匙串,叫敬文自己先去家里,看看电视,他快下班时就回。——王加林住的也是银行新宿舍,一单元四楼,敬文去过多次,很熟悉。

方敬文谢绝了姐夫的好意。他说自己还得赶回孝感,手头一大堆事情,加上老二还等着他贷款的信儿。

王加林于是起身送内弟下楼。在银行大院门口,两人有些尴尬地告别。

方敬文出银行之后,径直左拐,沿胜利路往花园火车站方向疾行,但走了分把钟的样子,他的脚步又放慢下来,思考起是坐火车还是坐汽车回孝感这个问题。

孝北县城和孝感城同在京广铁路线上,南来北往的火车很多,但因为两个火车站都是小站,停靠的客车不多。这个钟点,不知道有没有南下在孝感站停的列车。坐长途汽车吧,又得前往新城区的孝北汽车客运站,步行得花半个多小时。孝北县城没有出租车,城内拉客营运的,只有电动三轮车或者双轮摩托,大家习惯地称之为“麻木”。

方敬文于是停下脚步,左顾右盼地寻找着“麻木”。“麻木”没有看到,他的目光停在了“孝北县第一高级中学”的招牌上。学校与A银行紧密相邻,准确地说,只有一墙之隔。敬文的大姐——也就是王加林的老婆方红梅就在这所学校教书。而且,王加林一家在学校里住过四五年,直到A银行新宿舍落成后,他们才从校园里面搬出来。

敬文对这所学校同样也很熟悉。这个时候他把目光停在学校的招牌上不挪开,当然不是因为恋旧,怀念造访姐姐姐夫故居的日子。实际上,他对自己的借款要求被姐夫轻而易举的否决还是不甘心。好不容易来孝北县一趟,姐夫简单几句话就把自己打发了,未免显得太窝囊。这与自己从孝感出发时的满怀期望相差甚远。再说,回去又如何向老二交账呢?老二对他的这次孝北之行是寄予厚望的。

他想去孝北一中找大姐说说,让大姐做做姐夫的工作,或许贷款的事情会有所转机。

这样想着,方敬文就到学校门房登了记,然后沿着一条狭长的林****往校园深处走。

作为孝北县的最高学府,这所学校可是很有些年头。学校创建于1952年,最初叫孝感县三中,后来又更名孝感县花园中学、花园镇中学、孝感县第二中学,孝感县改为地级市时,校名又改为孝感市第二高级中学。无论是在孝感县还是县级孝感市,这所学校一直与孝感一中齐名,一南一北统治着全县的高中教育,是全县为高等院校输送人才的主力。有些年份,这所学校的高考升学率甚至超过了孝感一中。学校因此荣膺湖北省首批办好的重点高中,湖北省示范高中。遗憾的是,方红梅进入这所学校的时间稍微晚了些,如果她能够在妹妹腊梅和大弟敬文第一次高考落选之前调进这所学校,弟妹们就不会为寻找复读的学校平添那么多的愁绪、耗费那么大的气力了。孝北县诞生之后,学校正式定名为孝北县第一高级中学,简称孝北一中。

敬文虽说来过孝北一中好多次,但他只是对通往大姐“故居”的路线以及“故居”周边比较熟悉。至于学校教学楼、办公楼、实验楼、教工宿舍楼、学生公寓楼的情况,他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大姐红梅在哪儿办公抑或在哪个教室上课。不过,这些事情难不倒副食品批发公司的业务员。鼻子下面是大路,张口问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很快,他就在一栋欧式建筑风格的小阁楼里见到了大姐方红梅。

正在埋头批改作业的红梅老师听到其他老师说有人找她,又抬头看见大弟敬文时,她迅速从座位上站起来,高跟鞋“咚咚咚”地敲击着实木地板,来到弟弟的前面。

“你怎么来了?”因担心娘家出了什么事情,方红梅的神情有些紧张,语气显得急促。

“一点儿小事情。”敬文尽量放松地回答。

“走,我们下去说!”方红梅在前面领路,带着弟弟走下木楼梯,走出小阁楼,来到楼前的一棵大杉树下面。

这棵杉木的树冠直径超过十米,塔形树冠如同一个巨大的绿伞罩着地面,形成一片很大的树阴。

方敬文就在这片树阴下面向姐姐道明了此行的目的。

“既然你姐夫说他们不对孝北县以外的人贷款,银行肯定有这样的规定,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呢?”红梅老师不怎么关心丈夫工作上的事情,对贷款方面的规定一无所知,她也感觉比较为难。

方敬文对姐姐的这种表态深表失望,一时语塞。不过,他马上又来了灵感:“那以老大的名义贷款行不行呢?老大在孝北县工作,而且是公务员,还是股级干部,银行总该可以信任吧!”

老大就是他在高中时结拜的大哥金安。金安中专毕业后,分配在孝感市人事局工作。孝感撤地建市时,也被选派到了孝北县,是360个“倒霉蛋”中的一个。眼下,在孝北县人事局任股长。

“行不行还是得问你姐夫。”红梅老师回答得比较谨慎,而且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金安愿不愿意以他的名义贷款呢?”

“这个绝对没问题!”敬文显得非常有把握,他坚信大哥是会帮助他这个小弟的。

方红梅却心存疑义。她提议说:“这样吧!你先去征求一下金安的意见,如果他同意了,我们再一起去找你姐夫。”

县人事局在新城区。坐“麻木”过去,再从那边回来,少说也得四十分钟,加上找人和谈事,恐怕得一个多小时。再过那么长的时间,银行早就下班了。

方敬文沉思片刻,问:“学校里能打电话吗?我有老大的号码,在电话里跟他讲一下就行了。”

孝北一中总共有两部电话,一部在学校办公室,一部在门房。办公室的电话是学校领导们用的,办公室主任严格把关,一般不允许教师私人打。加上办公室里那么多人办公,说话也不方便,所以,方红梅提议去门房看看。

姐弟俩一前一后,穿过尘土飞扬的操场,走过幽静的林****,来到学校门房。

门卫老头听他们说明来意,脸上浮现出坏笑,非常大度地说:“你们自己去打吧!”

姐弟俩连声致谢,走进门房,却看见桌上的电话机锁在一个白铁皮盒子里,只露出一个听筒。接听电话还可以,拨打电话必须用钥匙把铁盒子打开。

门卫老头笑着解释说:“电话被保卫科锁上了,钥匙在保卫科长手里。”

因为受了捉弄,红梅老师有些生气,不再理睬门卫老头,故意大声对弟弟说:“去你姐夫办公室打吧!”

出了学校大门,方敬文并没有去右手边的A银行,而是犹豫不决地站在街道上。他刚从姐夫那儿出来,不想这么快又回转去,更不想让姐夫知道他搬姐姐当救兵。他对姐姐说:“算了,我还是去邮局打吧!又不是长途,花不了几个钱。”

县邮电局也与县一中相邻,出校大门的左侧。

县一中面积很大,几乎占孝北县城老城区的四分之一,但有一个比较大的弱点,就是学校大门窄小,显得不气派。校园形状呈“凸”字型,或者说,仿佛一个肚子很大的葫芦,出学校必须通过A银行与邮电局之间的一条狭长的巷子,才能到达门口的胜利路。

姐弟俩进邮电局后,敬文到柜台前挂电话,红梅坐在长条椅上等候。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对方迅速叫来了金股长。

兄弟俩嘻嘻哈哈地聊起来,通通骂骂地寒暄了好半天。进入正题后,敬文表情严肃,絮絮叨叨地描述事情的来龙去脉,谨小慎微地提出了要求。但方红梅听得出,金安并没有象弟弟预料的那么爽快地答应。

电话打了十多分钟,似乎也没有达成一致。

最后好象是金安邀请敬文去吃晚饭,方敬文回答说:“谢谢了,我火车票买好了,回孝感有事。”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因为生气,方敬文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面对从长条椅上站起来的大姐,他有些遗憾地解释道:“老大说,县政府对公务员个人贷款管得比较严,必须由财政局开具个人收入证明,还要取得工作单位人事局的同意,有点复杂。”

看到弟弟一次又一次碰钉子,方红梅心里不好受。血浓于水,毕竟是一奶同胞的姐弟,她特别同情弟弟眼下的光景。

“这样吧,你先回去。我下班后再跟你姐夫说说,看他能不能想想其他的法子。”

也只能如此了。

方敬文默不作声地点点头,然后,转身朝花园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目送弟弟远去的背影,方红梅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喉咙发硬,泪水不自觉地漫了出来,伴随着一阵一阵的哽咽。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了擦脸,然后返回孝北一中校园。

坐在办公室里,方红梅再也无心批改作业或者备课了,满脑子里全是大弟弟敬文的身影。

方家的四个孩子中,从小到大,敬文一直是“领袖”人物。特别是他财校毕业分配在孝感工作,成为“城市人”之后,全家人都以他为骄傲。后来,他又娶了城市姑娘李华当老婆,还造出了白白胖胖、活泼可爱的亮亮,简直就是方家传宗接代、改良品种的功臣!

那几年,敬文一家三口吃的、穿的、用的东西,总是在方家领导时代新潮流,另外几个小家庭只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或者争相效仿。逢年过节聚在一起,敬文李华也是玩得最潇洒的,打麻将“斗地主”,千儿八百的输赢眼睛眨都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