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忽然出现的那个男人,霍青风漠视之。

他现在还气得很,完全不想理人。

真他妈的太丢脸了,把上下几千年轮回的脸都丢尽了!

没有拿着菜刀追杀那男人就是他的仁慈了,还想他有好脸色看?别说门了,连窗都没有!这种情况,在郭大夫再次光临的时候,愈演愈烈,简直升级到了打不过,用咬的程度。

看到追着彼岸公子咬人的少爷,阿义默默地将屋门拉上,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彼岸是觉得被咬完全不痛不痒的,只是既然那人乐于这般,便跑给他看罢,反正他围着屋子跑的时候双腿完全不沾地的,双手负于身后,长长的衣袂随风而扬。

跑了几圈之后的霍青风,终于发现了,顿在那里不跑了,气喘吁吁地瞪着那一脸淡然的男人,恨得牙根痒痒,“有法术就了不起啊!有本事你别用啊!呼呼……”后面终于又喘回来了。一想起刚才郭大夫的神情,霍青风真有一头撞死的冲动。

彼岸连眉都不挑一下,看那人扶着桌沿一手捂着胸口大喘气,不知怎的,脑里忽然就浮现了那夜,这人被自己抵在桌边的模样。

“是个男人你就站在那里别动!”得不到回应,霍青风以为对方依旧漠视自己,于是又提着喊了一句,大步走了过去,发现自己都走近了,对方却真的未动一下,不由得奇怪了。

奇怪归奇怪,他的气还没消,抓着人往前一拉,真的直接就往那光洁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一口,铁腥冲刺着口腔的时候,他才冷静了些,舔了舔,发觉……好像很美味?

知道那人在吸自己的血,彼岸也不理,就任由他那么肆无忌惮地吸了。待霍青风回神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有做吸血鬼的潜质了,他居然还吸得特么的投入?!

“你怎么不阻止我?”虽然是他扑上去的,但是这人怎么这么听话的一动不动任自己吸?舔了舔唇,有种香甜的味道,完全将那铁腥给盖过去了。

要不说有些人有的时候就是野蛮吧,明明是自己恼羞成怒拼命追都要咬上一口,人家都任他咬了这还怪人家不动一下,有够野蛮的。

彼岸只是淡淡地看着那人一眼,然后说了一句,“可消气了?”尽管,他真的不知这人到底在气什么,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他了,若是说那夜之事,都过去那么久了,而且,当时亦是他自愿的……虽然自己的确做得有些过了。

眨巴着眼,霍青风是彻底没脾气了,跟这种完全没有情绪波动的人置气,真是自找气受。身一转,到暖榻坐下,随手拿起榻头的一本书,翻了下,小竹片书签夹的地方正是上次这男人念的那一篇,不过往后了许多,原来自己睡着之后,那人还念了不少。

见霍青风翻书,彼岸疑惑,“可是要听?”

抬首,霍青风看这个最近好像有些变化的男人,两情相悦什么的,说起来天方夜谭,可他却信自己可以,也信这个男人。

心中的枷锁脱落,霍青风扬起了暖阳般的微笑,“要的,你念。”把人拉着一同坐于榻上,将书递过去之后,霍青风毫不避嫌拽过男人就躺了下去,枕着那厚实的大腿,惬意无比笑意无限。

手中捧着书籍,垂首看躺自己大腿上的人,彼岸没说什么,抬眸落在书籍上,开着的地方,正好讲的是一只美丽的狐妖与穷书生的情爱,以穷书生金榜题名与贵族之女成婚结束。

这样的故事,大同小异,霍青风听得多了,却一直知晓不过都是别人杜撰罢了。然而,若放在这个时代,兴许就不是杜撰的了,也许是哪位知情人为那被始乱终弃的狐妖而歌泣,也许是狐妖自己留下了这么一段警醒族中后代,人类是信不过的,尤其是男人。

“……不知,那个狐妖最后的命运怎么样了?”霍青风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好坏,却不知怎的,彼岸觉得这人的情绪有所波动。

“被打入轮回受十世情爱之苦。”彼岸回了霍青风的话,看到那人猛然睁大了双眼,脸上的惊恐尽管不明显,却深深地刺了没有防备的彼岸。

尽管,他并不知道其中原因。

“……为……何?”很艰涩地挤出两字,霍青风心乱如麻。他可以算计一切的可能性,却独独没有想过,何为天意弄人,如果这个世上有妖有怪,还有仙,那么,自己的这种行为,是不是已逆天而行,不得善终?

“妖,不可与凡人结合。”彼岸的答案,就像五雷轰顶,然而霍青死鸭子嘴硬,“可是……可是,狐水说过,并非所有都是人妖殊途,亦有……不受影响的。”

他记得,狐水说过,一些人和妖相爱,妖会失了精元而忙,有些人会不得善终……

是了,狐水……好像并未说过,人与妖,可以殊途同归。

殊途……不能同归。

脸色泛白的霍青风,用近乎祈求的目光看着依旧淡然的彼岸,仿佛期盼着他后面的话不是在判他死刑。

“青风想确定什么?”头一回,彼岸反问了。

他想确定什么……是啊。他想确定什么呢?

霍青风脑里一直回荡着这一句话,“……那,你呢?”也会被打入十世轮回吗?

这样美好的一个人,亦会因自己而负上十世轮回之苦吗?

惊恐害怕的人,感觉头被抚摸着。彼岸将手插,进了那柔软的发丝里,这个举动看起来那么的主动,仿佛有着安抚的意思,霍青风愣愣地看着上头的男人,不明白他为何不立刻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做这样的举动,吊起的心久久放不下去。

终于。彼岸的视线移开了,落在远处的某一个地方,神情依旧淡然平静,“青风可是担心?”

可止担心?霍青风险些就脱口而出反问了,却看到男人的嘴又动了动,话是继续,“三界,六道,生灭流转变化,无色便无其,青风何故担忧?”

“……”这一句,霍青风是听不懂的,从他的神色能看得出来,但彼岸却没打算进一步言明解释,一切介是天意,而天意难为,随其而然,顺其自然,不管如何挣扎,无色便无其,种种,又如何?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霍青风在辗想彼岸的话,而彼岸却依旧淡若无其。

情路漫漫,又如何?

人不过终老,妖不过是相。

霍青风病好了,又开始忙碌了,忙年前最后的一遭。

天越来越冷了,尽管是江南水城,冷的时候并不比漠北温暖。霍青风因坠崖落了病根,身体本就弱,这寒气一入体整个人都不好了,每天哆嗦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可怜,可他明明穿得比别人多。

今年的第一场雪散遍了整座陵安城,这雪不是夹雨小时雪,一连下了几日,几日里街上几乎无人,陵安城从未如此安静过,整座城只闻飘雪声,还有风声。

全霍府里就属小院最为暖和了,霍青风怕冷,屋里一直烧着炭火,火烧熔炭,时不时‘噼啪’一声,以此证明烧得一直都很旺;暖榻连着内阁的热水锅,所以榻是最暖和的,霍青风近日几乎不睡床上,而直接就寝于那暖榻之上了。

“怎么这么冷呢……”搓着手,霍青风抖着腿,以借减寒。

相较于他,彼岸就显得淡然多了,不管冷暖,他似乎都并不曾介意过,霍青风裹得跟球一样的,彼岸却仍是那一套绵衣华服,长长的衣摆彰显着贵气。

“……快、快把门关上!”狐水过来串门子,门开了带了外头的冷气入屋,霍青风本是抱着公事在榻上处理,也不管来人是谁,喊催着先关上门。

穿过外阁珠帘,见进来的是狐水,霍青风这才放下手中的账簿,“是狐水?你不是回去了么?”他记得前几天,雪刚刚下的时候,狐水说要回去看看,霍青风自然没有拦阻的意思,只让他路上小心雪大路滑,身为狐狸,一身的毛,肯定不怕冷的。

只有这一点,霍青风对狐水是羡慕到了妒忌的地步。

放眼望去,最畏寒的应该就是自己了。

狐水脸带媚笑,提着东西摆在桌上,“回去几天了,待久了会留下气味。是了,这些是狐二他们给你准备的年货,一会让你那仆人去炖了,可以暖身。”说着便在桌边而坐,并未有靠近。

也不是碍于暖榻上另外的那个冰山似的男人,而是他刚自外头回来,虽然要阁帘处脱了外笠,但身上还是卷着寒气,他可不想看到霍青风全身激灵的模样,他一直知晓霍青风体弱,三天两头一小病的,可别因自己又染上寒气,到时自己就真罪过了。

霍青风笑了,“你每次回去都带东西回来,我怎么过意得去?”虽这么说,但他还是很高兴的,那几个小东西他尽管不太会应付,但不防碍他的喜欢。喜欢了,连送的东西都会很喜欢,尽管每次送来的东西都让他很无语。

“跟他们你就别客气了,若不是不能让他们出来,估计都闹着要来见你呢。”对于那几个弟弟妹妹,狐水是宠爱的,能满足的,他会拼尽一切满足他们的需求,只是这事关生命安全,才难得狠心坚持了一回。“而且你给的东西可不少。”

“那,你下回记得替我跟他们说谢谢。”霍青风笑言,然后转首向一边被凉了许久的男人,“说起来,你前些天出城了?”这男人的事,他一向不过问,只是忽然想到了,就问了一句。

自从入住霍府,彼岸的那匹白马就未再骑过,前些天他却骑马出城了,再不过问,也是会在意的。

若是换平时问,彼岸倒是会回答,这会儿他连眸子都未抬一下,继续看手中的书。见状,霍青风嘴角抽了抽,这人就这么爱看书吗?

本就是随口一问,得不到回答霍青风也习以为常,并未有真的介意,再次转首向一边的狐水,“不知你何时回来,屋里我已让人始终准备着暖炉,你刚从外头回来,要不要先沐浴更衣先?一会晚餐,一起。”

这天冷,分开食用,冷得也会比较快。

狐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角,只有些许的湿,却还是点头,“一会我便过来。”霍府一切都好,沐浴的地方也宽大,居然比他们家要让他习惯的。

看着狐水离去的身影,霍青风开了口,“这么大的雪,他的鞋子都未湿呢。”自城郊回来,距离可不短。

翻了一页书,“结界。”彼岸回答。

是了,这个世界还有结界这种东西,只是……“结界还能挡外物?”连雨雪都可以挡在外,感觉是万能的东西呢,“大侠,你觉得我可以修练得出结界么?”前阵子偶尔还蹲几下马步,如今天一冷,霍青风彻底成了懒虫,仍彼岸大侠再怎么瞪眼就不不肯动了。

这会儿提到这种好事,霍青风又想打坏主意了,待修练成果,他就可以随时随地扑倒这个男人而不担忧有外人干扰什么的,多么美好的打算呀!

大侠终于抬起头,“修练需修身养性。”要清心寡欲,而这个人可却不是那样的人,这人虽然淡泊,却总有自己的小计算,要他放空一切只为修行,岂止天方夜谭?

霍青风:“……”

不再理那总喜欢打击人的大侠,霍青风挪正回去,要继续干活,暖榻上的小桌子是他让人弄的,简易形的电脑桌,最适合他这种离不开暖榻的人了。

瞥了一眼桌面上包得挺好的东西,霍青风把阿义唤了进来,让他拿去处理了。

彼岸侧首,看那人又重新忙碌,那厚厚的东西,他是没兴趣的,他不明白此人并不喜欢做这些事,却每日一头扎进去就忙忘了抬起来是为何,在他的观念里,人类特别喜欢做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向来来去自如无拘无束的彼岸,怎会懂凡间叫句话叫做:身不由己。

其实,最近霍青风除了忙公事,也在忙着寻找些东西。他在寻一切事关妖魔鬼怪与凡人的一些联系关系,也许彼岸自身很淡泊,可霍青风一想到十世轮回之苦,就免不了害怕。

他不懂这些,也不知十世轮回有多苦,看以前看过的小说知道的东西,都足以证明,比起不得善终,连着十世都受尽苦难,简直太残忍了。

这个男人,没有遇到自己的话,兴许继续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山林野兽,然后时日到了便可以位列仙班,长生不死。他没真正见过所谓的长生与真神,可他却是相信的,尽管目前不过见了两三个看似与凡人差不多的,但他仍是相信的。

如果说,放手了可以成全,霍青风自问,自己并不想放手。

他承认自己是自私的,所谓成全别人的幸福的大话他做不来,要怪只怪这男人先来招惹了自己,若不然本可以各不相干地过,可他却在那种时候出现了,又在那样的环境下和自己发生了这种事。

二人,注定了此生纠缠不休。

在知自己的动心之后,霍青风就没想过要放手,哪怕有一日,他需要将这男人的软禁起来,他亦会毫不犹豫对找办法固封这男人的法力,让他离开不得。

尽管这样可怕的自己,霍青风也没有要改的打算。

自不自私,已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了。

彼岸并不知身边人那可怕的想法,只是很诧异那人眼底流露出来的凶狠,仿佛想到了什么仇恨之事,要与谁寻仇似的。不由得思考,自己似乎并未得罪过这人,想来是与自己无关了。

晚餐的时候,一桌三人,狐水带来了家里的一些趣事,霍青风含笑听着,时不时应了两声,彼岸依旧寡言。即便是神经有些大条的狐水也发现了,今日的霍青风,似乎有点不对劲,看看二人一如往常的神情,又觉得自己多想了,便不再究结于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