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风抬起头终于转了过来,“大侠怎么忽然问这个?”为什么独独提到了彼岸花?

彼岸收回了视线,那总是淡无波澜的眸子,不知飘向哪方,霍青风抓不住,也猜不透。他觉得,这个男人也许想讲一个故事,可他是个寡言之人,也许从来没有跟谁讲过故事,所以他在酝酿着的同时,已经失去了细说的兴趣。

静静地等待着身边的这个男人开口,霍青风没有催促,直到一轮明月升空而已,这个时候的月光太柔和,几乎感觉不到,照亮不了大地,映潋不了万物。

然而,就是这般的月光,却将身边的人照映得越来越遥远,远到明明十指相扣牵紧一起,却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霍青风睁大着双眼,陷入了自己挖的陷阱里无法自拔。

彼岸收回视线,侧首相看的时候,便是一张柔美念雅的脸一副泫然欲泣的面容,隐去的记忆仿佛在回荡,找不到淹没的起因,只记得那纯净的美丽。

“……那是一朵,艳红娇美的两生花。”彼岸几乎是喃着溢着声音,飘荡入霍青风耳里,像编织着浮华的旖旎,找不到自己。

那是,一朵可以湮灭一切的,彼岸花。

抓着胸口,霍青风笑着,就像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大地,独独照不暖自己。

彼岸的故事就像呼吸在天空中的,那么辽阔又那么的抽象,那个故事,并不长,也不全面。因为,彼岸自己也记不清了,他说,是时间过得太久了,他说,是被湮去了,仿佛在说明,那么美好的一个故事,根本就不应该发生,明明感动着彼此,却不应该存在的。

霍青风只记得,自己紧紧地抓着这个男人的手,艰涩地说了一句:“会的,你会找到那个人的。”那一朵彼岸花。

敛下眸,用来掩饰眼中的自己。

彼岸低垂着双眼,看着这个小了自己一截的人,仿佛在出神,又仿佛在思索。

在屋檐下的阿义,只看到夜色中照映得并不光明的小院中,两边是盛开着百花的花卉,中间立着两道身影,都垂首,却两手相扣,面对面而立。

那样的氛围,那样的旖旎美丽。

他甚至都忘了去想,两名男子那样子有多不正常。

静谧的时光而逝,彼岸腾出的手轻轻地落在根前这人的头上,然后将人拉进怀中,这人是如此脆弱,仿佛一松手便消失不见了,什么都不在乎的彼岸也变得小心翼翼的了。

“不找。”他说,虽然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么说,但他觉得,如果不说些什么,这个人,会受伤的,他不喜欢看到这个人不快乐的模样,“不找的。”

被拉进了结实的怀中,霍青风抬起头,后头摩擦过彼岸的下巴,他垂底,而霍青风仰首。

“为什么不找?”

他不是说,此次来人间一遭,就是为了寻那一朵双生花吗?找那个静美娇艳的人。

“不找。”彼岸将人圈紧了,“不找的。”他还是那一句,仿佛感知到怀中人方才失去的力气一点一点回来,才幽幽地开口,“在你百岁之前,不找。”

剩下的短短几十年里,陪着这个人,其他什么事,都不做。

即便,对他来说,那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不知该不该值得高兴,霍青风没有说服自己去介意与不介意,便什么都不说,侧脸贴着这个男人。也许他还不懂得情为何物,但至少,他愿意陪自己一世,这一世对他而言,可能不过眨眼光阴,可对自己而言,那便是一世了。

人,只有一世。

自己赚多了半世,不会再有下一个机会了。

也许,是想明白了,伸出双手,环上这个男人劲瘦而结实的腰,将脸埋在里头,声音闷闷的,却很坚定,“回陵安城之后,我们便成亲,我要给你个名份。”待百年之后,你我的名字都在族谱上,我的碑上,有你的名字。

霍青风承认自己很自私,在情爱面前,没有人是大方的。

他也不例外。

彼岸还不懂这些,所以他答应得很干脆,“好。”只要这个人不介意,他便不会有异意,对他而言,以怎样的方式陪在这个人身边,都是一样的,他没有世俗的三纲五常悖德观,只知道自己若想做,便做了。

这一夜,同样悠然而激荡。

在京中的日子,若是没有某些人来破来气氛,一切都还算美好的,即便最好的目的是为了救人。未央与霍青风等人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尽管他一再小心行事,国师光临某某客栈之事还是被传开了,为了避免没有必要的麻烦,未央后几日都未有出现。到是傅容,在未央不出现时,几乎一整日都待在客栈里,明明他身为大将军的身份并不比未央低调,赖着已经到了赶都赶不走的阶段了。

安傅容的话,霍青风没有原谅他,他这是在赎罪。

每回看到傅容,霍青风都一额的汗。

此时,屋里阿义进来,“少爷,傅爷来了。”在外不方便,不能唤将军,都唤一声傅爷。

只是,这傅爷的称呼其实也同样招摇。

一听说人又来了,霍青风第一时间手脚僵动,这不怪他,是本能反应。对于傅容的存在,一直是霍青风的矛盾,他自己并不想表达什么对那人的观念的,奈何霍麒的记念与感情太过强烈,总能形响到他的心情。

“……”本来还在收拾着明天回程装备的霍青风往桌面一趴,“怎么又来了。”

彼岸在一边,“不想见?”其实彼岸也不想见,更不想让霍青风见那人,

摇头,“不是不想,只是……”还是有些害怕罢了。

见霍青风那模样,彼岸转首向还守在屋中的阿义摆手,那意思阿义琢磨好一会儿才明白,于是点首,“那阿义便将人请到厅堂里稍等。”

望着阿义退了出去,霍青风趴在桌面,侧过头来,倒是有些好奇的,大侠似乎并不喜欢傅容,为啥没有直接赶人呢?

彼岸知道这人在想什么,却没有说话,他没有什么好收拾的,随时可以出发,这会儿就靠坐在已经不烧火的榻上,选择闭目养神。

心中叹了一口气,这男人是太相信自己还是根本就不会吃醋呢?

抓了抓头,好吧,想要这油盐不进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的男人有点情绪表示,那比登天还难,霍青风打算以后都不管这个了,弄得自己反倒不高兴,太亏了。

在去见客之前,霍青风还兜到狐水的房间,那三兄弟最近几乎都黏在一起,霍青风好奇他们的关系难道一直都这么好时,彼岸当时解释过狐水需要靠兄弟的妖力恢复,所以常时间在一起并非霍青风想的那样之后,他了然了。

“青风哥哥!”狐小七每次见到霍青风,即便才一两个时辰,他仍会热情到活像几年没见似的,直接扑人腿下抱大腿,如果条件允许,他大多数是直接扑人怀里去的。

特别喜欢这变身前毛绒绒,形身后圆滚滚的小家伙,霍青风笑着摸着小家伙的脑袋,“七儿的行囊可都收拾好了?”比起他和彼岸大侠,这一家三兄弟的东西更多。

“嗯!都好拾好了!”狐小七笑得两眼弯弯的,就像个座财童子,特别的可人。

挠挠小家伙,霍青风转向另外的狐兄弟俩,“已经多雇了辆马车,东西都可以先装上,明早就启程。”路途遥远,已经在京城里耽搁了不少的时间,虽然霍青风还日夜忙碌在京城里搭起的生意,但陵安城里的才是本业,他若再不回去,霍家估计就要完了。

狐水现今已经恢复了有四五程了,脸色仍不好,却也很精神,点了点头,“好,我们这边也都打包好了的,随时可以启程。”

“那,狐二好好照顾你大哥,我先去一下小客厅。”霍青风也不多久留,谈了几句连坐都未有坐下。听到他说要离开,仍抱着他大腿的小包子仰着脑袋,“七儿也要去!”

“好,走吧。”霍青风这会儿笑了笑,将人拉开了些,小家伙倒聪明,马上撒手然后改握着霍青风拉他的手,任其牵着走出门,还不望回头冲屋里的大哥二哥大声嚷:“那七儿和青风哥哥去玩儿了。”

若是平时的狐水定是要扑过去将人拉回来的,太黏人会招嫌的,奈何他现在妖力不够,等他真冲过去了,人都走远了。

“这么黏人,怎么是好?”

看着被牵着还蹦蹦跳跳的弟弟,狐水开始重新渡势。

狐二并不以为然,“大哥,七儿喜欢青风哥就喜欢呗,咱们家下一次移迁还不和在何时,不打紧的。”他想得没那么远,所以才敢如此说。而狐水看了一眼笑得清朗的二弟,没再说什么。

来到小堂厅,傅容并未有座下,而是立在一墙下,风手而立,仰望着墙上挂着的画,并不是什么名字,在这种客栈晨,挂的都是附庸风雅的赝品罢了。听到屋外脚步声,这才转过身来,正好看到牵着个粉雕玉琢孩童跨过门槛的霍青风,略有些意外此次陪同他的不是那个一身妖艳大红的男子。

“傅公子。”霍青风牵着小包子入内,对上了视线也只是低了一下头,不是他无礼,是这人先前说了在他面前毋须多礼,做不来熟稔,霍青风只能客气。

知道不能强迫人,傅容并没再坚持,回点了首,“可有打扰到你?”

这话,也真不客气,霍青风都想翻白眼说大大的有了,只不过再不必客气也不能那么直白,到时一恼之下若来了杀身之祸就不好了。管他们以前关系有多好,现在对方是杀伐一生的将军,而自己是霍青风,并非霍麒。

“倒不会。”拉着安静听话的小家伙坐到一边,还做请了对方,两人相面而坐,阿义已经重新上了热茶,又退了出去,安静地守在门外,等着唤使。

“是了,明日,我们要回程了。”霍青风手捏着小家伙那肉呼呼的小手在玩,小家伙也满是趣意回捏着霍青风。

将一大一小的举动看在眼里,傅容见怪不见,“这么急?为何不多待一阵?”尽管事先收到风声他们可能近期就要离京了,所以他才来得这么勤,却不想明日就要走,“多待一阵吧,这里复杂,就住到我府上好了。”

微笑着摇首,“家里有生意,我不回去不行。”已经耽搁太久了,“多谢傅公子的好意。”

眸一敛,藏起了那一份受伤,还是那刚毅而锐利的眼神,“麒是真要与我生份了,都唤傅公子了,当年……”当年,可是笑得恬美唤他阿容的。

时光荏苒,已经,回不去了。

莞尔而笑,“是了,青风有个不情之请。”

傅容闻罢,心起了心中的感伤,望了过来,便闻霍青风又道:“未央……国师,也许在人前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权重高不可攀之人,但是,青风以为,不过是孑然一身独自漂泊在外的可怜人。所以,若能帮,希望看在青风的份上,多帮帮于他。”

待在京中的时日越长,关于未央的传言就越多,许多都是并不好听的,虽然勾引帝王做着苟且之事叫天下人非议,但最让霍青风担忧的却不是这个。

也许,霍青风的担忧,傅容更早就看清,也或许真的看在霍麒的份上,这件事,傅容答应得很干脆,“麒放心,我定会护他周全。”

张了张嘴,霍青风欲言又止。看傅容的神情与语态,霍青风心中的不安又蔓延了,也许,事情可能比他预料的还要糟糕,不然身为朝中重臣的傅容又因为答得这么快?

至少,常人也会说其是堂堂国师谁能奈何之类的云云才是。

不待霍青风多纠结,傅容将话题扯开了,聊了一些别的事情,看似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气氛倒也不似一开始那般僵硬诡异。狐小七倒很乖,除了捏玩霍青风的手,就只是扯他的袖子在玩,也不出声打搅。

将人送到走,霍青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傅容离去前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也许霍麒还在,估计是又要误解了,又要自作多情地去胡思乱想了。

轻轻一摆袖,霍青风牵着跟了出来的狐小七,“走吧,咱们回去。”管他街上人来人往,不过擦肩之缘摆了,即便与那傅容,也不过如此。

“嗯!”狐小七终于可以出声了,声音特别的清脆响亮,“青风哥哥,一会七儿要吃蜜汁鸡腿……”

“好。”

声音,自客栈的别小院传出。

离京当日时候很早,城门才开不久,昨日依依不舍的那位傅将军没有出现,倒是好几日不见的未央却出现了,就守在他们必经的南城门,一身素衣却怎么也掩藏不了那惊人的美貌,噙着如花般的笑容,见到马车驶来,双眼也不移一下。

“你怎么来了?”霍青风跳下马车,刚出了城门,因时辰太早,人倒还不多,对于路边这一行人,没有人太留意。

见霍青风跳下来,未央上前几步,将手中提着的篮子递了过去,“给,路上食用,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很高兴地接过,“谢谢。”瞥了一眼盖了一块素布的篮子,并没有打开去看,也不问里头是些什么,提着倒不是很沉,可能不是水果之类的东西。

将篮子交给跟着过来的阿义,霍青风对着未央笑,“我们就已经够早的了,你怎的比我们还早?宫门开了?”宫门一般比城门开得早,霍青风也就只是这么一说。

点首,“还好,平时起得亦早,就出来散散步,想到你们今日要启程了,便过来看看,正好遇上了,也巧。”未央的声音姝妖温柔,听着就像乐子,叫人忍不住想让其再多说几句了。

看了一眼被露霜打湿了的衣袂,这哪是刚好巧遇上?等了很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