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助人以为乐】

偏僻村落并无客栈,三人便敲开一家农户借宿一夜。次日睁眼,乐子期起的最晚,抬头已是日上三竿。赧然洗漱罢,就要跟着赶路。被亟初禾一把拦住,“空着肚子赶路,你打算把自己饿到身轻如燕,让我们都追不上你,”

乐子期无法,乖乖坐下吃东西。

顾回蓝也说,“吃饱了好干活。”

亟初禾瞪他一眼,给乐子期盛碗汤。顾回蓝不再说话,搜出柴房里的镰刀,和一块刀石,狠狠的磨。

乐子期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应该说,自他从客房出来不见昨晚农户家的小夫妻时,他就已经猜到究竟。

顾回蓝很快磨快了刀,乐子期推开碗,接过亟初禾递过来的一把匕首。亟初禾则手中握着那把巨大的伞,走在最前面。六个红衣侍童保驾似的跟在最后。

距离最近的林荫小道,冷风荒草,肃杀风景。站满了形形色色,却又目的统一的人——来杀人的人。其中有一个比较面熟。他也主动凑上来,一双小眼睛冒着精光:“几位客官,昨日的书听的可高兴?”

亟初禾冷冰冰的瞥他一眼:“你装的倒像。”

那人笑嘻嘻:“客官猜错了,我本就是个说书先生,那段书也是真的,我只不过瞒了一重身份而已。”

亟初禾手中巨伞缓缓抬起:“有话快说,你的时辰快到了。”

说书先生啧啧摇头:“客官若不信我的话,就不会信天下任何一个人的话,”他似乎没看出亟初禾身上渐渐褪去的耐性,还在自顾自的说,“我叫石话,说的都是石头一样实实在在的话。所以我很值钱。”

没人可以否认这一点。因为人从落地的一刻起,就注定要学会欺骗,否则就得在尔虞我诈的世间,掩耳盗铃的傻死。

谁也不愿成为傻子,谁也不愿被人骗,所以他们一定要得到真实的消息,抢到先机来骗人。

所以实话不但很值钱,还很要命。能要别人的命,也能送上自己的命。

“值钱到能送命,也能保命,”石话捋捋长须,用鼻尖指了指身后百余人的阵势,“他们才不肯轻易叫我死。”

小眼睛又将亟初禾等人打量了一番,从头看到脚:“凡是有幸见到我的人,我都会毫不吝啬的赠送他们半句实话,白骨刀魔可有兴趣一听?”

亟初禾冷笑:“算作你遗言也好。”

石话不以为然:“亟初禾果然俊美无双,”半句之后果无下文,目光后移,“魈鬼风流顾回蓝,还真是个不怕死的。”

他伸手一指:“竟敢和瞳门为伍。通天妖狐,识趣的就把蓝玉蟾交出来!不然.......”他还是笑嘻嘻的,唤来一个小二模样的人,“给客人们上菜。”

娃娃脸的小二乐颠颠的应道:“好咧!客官想来点什么?要不要试试本店特色?绝对是童叟无欺,价格公道,各式花样,包君满意。”

“说来听听。”顾回蓝不知何时,站到了亟初禾并排的位置。

那小二当真掰着指头数起来,报菜名似的:“一刀两断,三长两短,四分五裂,五颜六色,六亲不认,七零八落......”

“何谓六亲不认?”顾回蓝唇角挑着,似坏笑似好奇,“是不是尸体叫所有亲人都认不出?”

小二点头哈腰,貌似很恭敬:“客官真聪明,猜的十成十。咱们助人为乐逍遥店最喜欢助人为乐,尤其是送那些不想活的去往逍遥处,从未失手过。信誉保障,客官尽可以放十二分心。”

顾回蓝却摆手,六根手指修长而灵活:“我若不放心交命呢?”

“呵呵,说这话的也不在少数,只是把这话留作遗言未免太可怜,客官还是想想有没有别的话吧。”小二还是猫着腰,低眉顺眼,笑容可掬。

顾回蓝当真思索了片刻:“那我要完整的一句实话。”

这回轮到石话好奇:“哦?”

顾回蓝漂亮的手指勾了勾:“那鼠妖到底为什么自绝?”

石话一愣,完全没想到他问这个,怔忪的工夫脖子上已经多出一只手,捏住喉咙的指尖刺骨的凉,仿佛手的主人来自地狱。

他是谁?

他能是谁?

石话长长叹了一口气:“江湖传闻,顾回蓝轻功独步天下,看来是真的。”

他想了想,又叹气:“江湖传闻,顾回蓝最厉害的不是轻功,而是他的剑。可惜,你今天只带一把镰刀。自此阴阳相隔,你的剑只能停在传说里,真是令人惋惜。”

他一直絮絮,仿佛没有人制住他的要害,随时可以取他性命一样。顾回蓝便好心提醒他:“镰刀已经足够。”

石话斜了他一眼,嗤笑:“你名扬天下的一剑也是为了求生不求死,你制住我,无非是要挟,而不是害命。既不是害命,我当然没有理由惧怕。你也没有理由否认。”

顾回蓝沉默片刻,收回了手,他的确没法否认,这天大的实话。石头一样结结实实的实话。

“何况我们要的是蓝玉蟾,尔等的性命我本来没多大兴趣,”石话洋洋自得,朝二人身后的乐子期望去,“瞳门无德,杀人不眨眼,可你到底会在意自个的小命......”他的话哽在咽喉,他再说不下去,因为这些话,暴殄天物。

天物。

方才遮挡的晨雾刚被北风吹散,露出通天妖狐本来面目。只见他远远的站着,自始至终波澜不惊,身如修竹,玉若品行。蓝衣朴素,却似大雨洗练后崭新的苍穹,又像百川争相臣服的宁静海洋。

“风华绝代!”连石话也忍不住赞叹。

但很快他就反悔了:“不,不足以形容。”

他一向以说实话为荣,但此时此刻,第一次恨自己笨嘴拙舌,恨自己连句实话都说不出来,更恨眼珠子都投敌叛国,不听使唤,只一味的往那人身上瞧,周围再多人,再多景,再无常岁月,全成了摆设。

他扼腕,他痛惜,他不忍再想,他唯有一声叹息,叹如此绝妙的生命今日要折损在此。

乐子期却笑:“石先生何必自苦?”

石话疑惑:“我哪有自苦?我是在为你们惋惜。你们到现在还不肯交出蓝玉蟾,我家老板肯定生气的,我家老板的脾气一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