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佩乔见到杨如雪的时候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或许是她可以隐藏,就像即将喷薄而出的岩浆,谁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将炙热的情感封存于暗淡的火山灰中。只是,这种冰冷是一种饱和,对人世情俗的敌视?

“杨如雪小姐,我有部戏要和你谈一下。”徐佩乔手中本来转动的碳素笔骤然停止,迹象时凝结在冰凉空气中的时间,如沙漏般的表情无需逃离,只是两个人在这种时间静止中用眼神一点点儿地渗透。

徐佩乔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杨如雪”的名字之后附以“小姐”这个称谓。可能是她觉得用“女士”这个词根本不能凸显杨如雪的遗世独立,虽然徐佩乔刚才的称谓是脱口而出,看似没有讲究的称呼却饱含了对杨如雪的一种珍视。徐佩乔第一眼看到杨如雪的时候就感觉她像是一副古画,泛黄的纸张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要靠近”。

为什么不要靠近?徐佩乔不知道,也没有过多的时间去想。

“嗯。”杨如雪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人,更不是那种胡乱造次的俗子。只是她的激发需要一段时间情感的累积。

昨天,她,没错就是她,她没有助理。杨如雪收到徐佩乔导演的邀请信,她辗转反侧,思前想后,难以入眠。凌晨四点才最终决定来试镜。没错,在徐佩乔面前,就算你是天王巨星,也要试镜。只是办公室门口的那株散尾葵却想知道她因何事而沉思良久。

“这部戏,想必你已经了解。我也不刻意隐瞒,开诚布公得讲,就是百合类型的。”徐佩乔把“百合”类型故意延长语气,加大音量。或许就是对那种所谓世俗伦理的一种疾声挑衅,她始终认为“百合是一种信仰”。她不明白为什么作为信仰的东西会受到世人的冷眼旁观,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但当徐佩乔看到自己的坦诚触碰到了杨如雪紧皱的眉头,她的感觉却如同失足跌落山崖的蒲公英,随风飘摇。她一切都明白了。

“百合?真的是……”杨如雪轻声说道。但此刻连窗外聒噪的风都安静了,只剩下她无意识缠绕的双手。

“没错,简而言之,就是女同。女同性恋。”徐佩乔言简意赅。

……

“我想说的是……”徐佩乔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看着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她此刻内心非常挣扎,难忍。

二十分钟前,她就是从这个角度看向窗外,那条街道。她看到杨如雪走下出租车,对司机随和地挥了挥手。穿过湖水般平静的人群,却无人回头惊扰,犹如山间被遗落的花之精灵。她只是害怕,徐佩乔只是害怕。她知道一旦杨如雪涉足《寂寞考》这部影片,会带给她的是什么,只是她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已经到了极限,不忍继续想下去。也许,也许以后自己将再也不能从这个角度看那个普通的路人,因为她将不再普通。

“我不敢妄言百合类型的电影能够给你带来什么名和利上的东西,但我知道,一旦你涉足百合类型。可能,不,一定会让你的现实生活受到困扰。那些狗屎样的八卦新闻将会从你兢兢业业的演技态度转为你是不是les的猜疑……”徐佩乔已经说不下去了,她知道当初自己因为私事被偷拍而被迫公开宣布是les时人们的唏嘘声。

所以,徐佩乔才打算拍这样的一部电影。如果会说电影是导演个人情怀表露,未免有些奢侈,电影应该是一个时代的缩影。而徐佩乔甘愿做那个时代的开拓者,“虽九死其尤未悔”,只为那些不甘心于被赤-裸裸的荷尔蒙去蒙蔽时间最为唯美细腻的情感抒发,百合即是一种信仰。

徐佩乔见杨如雪没有作声,她继续说道:“杨如雪女士,我们试一下戏吧。”

杨如雪现在才缓过神来来,在徐佩乔走动的影子中一点点儿地苏醒,就像是沉睡在泥沙中的日晷。

“我们先不要考虑太多别的东西,单纯的试戏。”徐佩乔把所要试戏的剧本片段拿给杨如雪。

“好。”杨如雪接过剧本,上面只有简单的人设和超不过十句的对白。

杨如雪看着上面的文字,听着徐佩乔的一些讲解,在心里仔细揣度着该怎么诠释谢芳荻这个角色。

“这部剧呢,背景是民国时期。其中的白亦晴由我来饰演,她是一个出国留学归来的人,一位进步青年。因为受到国外开放的风气影响,她对同性恋持有中立态度。但是在之后,白亦晴在一处影楼见到了舞女谢芳荻小姐,也就是你将要试的这个角色。”徐佩乔觉得还是要给杨如雪讲一下故事背景比较好,虽然在之前的试戏过程中,没有任何一个演员有过这样的“优待”。

徐佩乔就是这样,她有着自己独特的戏剧理论,她的这些理论是否为大多数人所接受呢,她不关心。她从来就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只是她也在这种倔强的性格上吃过亏。这个亏让她知道现在都难以释怀。

“白亦晴是一个思想进步的人,她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爱上了歌厅舞女谢芳荻。”徐佩乔给杨如雪讲着戏,同时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杨如雪,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解释的每一个字通过眼神传递到杨如雪的脑中。

杨如雪点了点头,刚才徐佩乔导演给自己介绍的时候就已经开诚布公地说这是一部百合类型的电影,所以她现在对剧情的发展方向没有了抵触,但也没有期待。

“舞女谢芳荻呢,是一个思想保守的女人。她……”徐佩乔几乎将整本剧本讲完了,真的是破天荒。

“刚才我已经把这部剧的大致情节给你讲了一下,我希望你能从这些情节中揣测剧中人物的内心变化。我们今天来试的这场戏是在日本军南下即将攻打上海的时候,两个人进行的简短的对话。”徐佩乔继续说道,这时候,她看到杨如雪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有话要说。她看着杨如雪轻轻地点了点头。

“徐导,我觉得如果在敌军压境,双方面临分别的选择的背景下,虽然主人公刻意地表现那种平静,但是内心的挣扎和无奈却让人动容。”杨如雪说着自己的看法。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因为一句话就对一个人刮目相看过,徐佩乔之前没有。直到现在,她心中关于“花瓶”杨如雪的所有猜疑与蔑视都烟消云散,她此时的感觉就像是当初创作剧本时突然发现了一个灵感,只想紧紧地抓住,不让它逃,也不让她逃。

徐佩乔点了点头,这不是一种应承,更是一种肯定,她心里似乎在呐喊,“谢芳荻非你莫属”。

杨如雪继续说了一些自己对角色的理解,这些话语只是为了让徐佩乔能够更放下心来让她饰演这个角色。

“好,我们来试一下。”徐佩乔示意助理朴妍菲把工作人员叫过来。她想要稍微记录一下这个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