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妹妹,你往哪里去!”一个妇人喊住兴冲冲的少女。

少女面容偏苍白,但春山眉若笑。浑身没有别的饰品,只有头上簪着木簪子,正抱着一盆花埋头走着。

她听到妇人喊,抬起头,就先微笑,兴冲冲地,精神地回答:“大嫂,花要开了!我给它捡个好地方。”

妇人蹙起眉:“你放下。你看你脸上和衣裳都沾了泥,像话嘛?这种粗活是下等人做的。你的婢子们呢?”

少女笑道:“这有什么干系?下等不下等,不是这样分的。”

她刚想继续说什么,顿了一顿,就笑道:“我的那些侍女姐姐,都被我派去做活了,一时抽不出身。何况这花未开就这么美了,我就是要亲自照顾它呢。”

说着,她有些吃力地把滑落的花盆向上提一提,问:“大嫂,那些姐姐们应都好了罢?”

妇人摇摇头:“好不好都是要做活的。倒是五妹妹你,那些婢子,那种下流命,受不起你一声姐姐。”

少女笑道:“婢子也都是爹妈生养的。她们比我岁数大咧,书里不是说吗?要敬年长者。”

“奴婢是畜生一样的玩意儿,五妹妹,你怎好将她们比姊妹年长者?”妇人说着,招手叫稍远处一直低着头的婢子过来,让她们去帮少女拿花盆。

少女闻言,不笑了,低声说:“不是这样的。”

妇人知道这个小姑子是个混人,说不通这些规矩礼数。

因此妇人只是笑了笑,不再接口,换了话题:“不说这些了。五妹妹,大郎唤你过去呢。”

少女说:“好。我换身衣裳,就去见大兄。”

见婢子们要来接她手里的花盆,她忙避开,连声对婢子们说:“我抬得动,抬得动。”

说着,少女就抱着花几步走了,走了几步,忽又停下,扭头笑道:“等花开了,我簪一朵最国色的到嫂嫂鬓发上!”

妇人出身大家,知道这家的小女儿是个混人,见此扫了身边的婢子一眼,冷眉道:“别以为五娘子待你们和气,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婢子们毕恭毕敬,低眉顺眼,姿态恰到好处:“诺。”

妇人这才回过头。这柳家虽然颇有几个下流风度的混人,但是世家大族,家里的规矩和婢仆都是有礼度的。

少女总算给那盆花找了个阳光充足的好地方。

她把花放下,蹲下看着花,裙摆还粘着泥。

“烟儿怎么不叫婢子们帮忙?”身后是清亮柔润的说话声。

少女回头一看,站起来说:“阿兄,你又进内院了。仔细爹爹和大兄罚你。”

与少女一样有着春山眉,却形容更为温柔多情的少年不以为意:“罚的不是一次了。”

少女就笑:“也是。大家都说我们兄妹皮厚。”

少年看着那欲开未开的花,拍了拍少女肩头的泥。泥簌簌落下。

少女见此,笑道:“那些姐姐这一季是刚刚新发的衣裳与栗银呢。她们衣裳都是有定数的,还要省吃俭用,要去补贴家人。何况花一样的姐姐妹妹们,虽然是为人奴婢,但这样的好时节,她们难道就不想同我们这些所谓娘子一样打扮自己吗?我怎好为搬花,去脏她们的新衣裳。”

少年嗔道:“偏你衣裳多,其实都不爱穿。但到头都要送浣衣间。”

少女叹出口气,有些低落:“是……到头来,这衣裳还是要她们洗。”

从前她自己洗衣裳,她房里的婢子却被家里狠狠罚了。少女便再也不敢了,唯恐又牵连无辜。

少女说:“阿兄,去年冬至了,你知道我把手伸进冰水里的时候,感受到的是甚么滋味吗?”

少年一时惊骇:“你犯的什么傻!”

少女摇摇头:“冬天,最冷结冰渣的时候,浣衣间的姐姐们,婆子们,都是这么多年洗下来的。她们的手……”

少年一时也默然了。他想起几年前,那时候更年少的玉烟,之所以被掌家的二嫂给冷言冷语,为的就是给浣衣房添热水添柴火钱一事。

听了二嫂不动声色的诉苦,玉烟这个傻女子,就掏出自己的私房钱,一摆在桌,求道:“二嫂,这些给姐姐们,给婆子们,添些柴火与油膏,当够不够?”

这下可彻底惹恼了那个出身名门,好面子的二嫂。

少女苦笑:“阿兄,你说,我是不是个疯姑子?家里人都厌烦的。”

少年摇摇头:“我被人叫做浪荡子弟,可没资格评你。”

放好花,少女说:“我要去见大兄了。”

少年在她身后嘱咐:“别说傻话惹恼大兄,想想你房里的下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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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的长子板着脸,看进来的幼妹,忽然碰地一把将一张纸拍在书桌上,旁边还有一叠的纸:“你糟践的是什么纸墨!”

柳玉烟看他一眼,复又低头:“这不是糟践纸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