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堇低头看着被拓拔钰强硬塞进来的小瓷瓶,秀眉轻轻一蹙,两指轻轻捏着瓶子,晃了晃,看着拓拔钰,低低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余力给震了一下罢了,用不着。”

“这是我天圣皇室上等的回气丹,有助于帮助你医治内伤,收着吧。如此拒绝这么诱人的东西,可不像你司空堇的性子,什么时候变了性子了吗?本殿怎么不知道?”

拓拔钰也偏过头看向她,目光里闪动着复杂的幽光,连司空堇也无法看清楚他隐藏的情绪,就隐隐觉得最近的他,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一般人,本殿也是不会这么轻易送出去的。”

见司空堇犹豫,拓拔钰又是低声笑了笑。

闻言,司空堇才微微眯起星眸,若有所思的看了手中的东西一眼,沉默了一下,便也不再说什么,将东西往衣袖里收了去,淡然应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了。”

拓拔钰俊逸的脸上拂过一道淡淡的笑意,这才微微收回眼神,看着跟前溪面上倒映的月光,凉风悠然而过,溪面微微起伏着,映出一道道寂寥而神秘的幽光,而水中的明月却是依然沉寂如昔。

“看我们天圣的月亮,是不是跟你们大雍的不太一样?”

沉默了一下子,拓拔钰忽然低低的开口问道。

司空堇微微直起身子,转过头看他,却见他脸色很是沉静,借着消瘦清俊的侧脸映着的淡淡月光,似乎能够隐隐看出几分寂寥的味道,凉风不断卷起那苍蓝色的袍服,霎那之间,看起来有些恍惚,跟往常似乎不太一样。

好一会儿,司空堇才低头看着水中微微荡漾的明月,想了许久,才低低的叹道,“其实,哪里的月亮还不是那个月亮?只是看的人心境不一样,便会感觉不一样。不过,今时今日,我倒也挺怀念马兰城的月亮,感觉那里的月亮似乎比任何的地方都要干净透彻。”

听着,拓拔钰忽然抬起头,看着对面遥远的天际里高高悬挂的明月,俊脸蓦地扯过一道浅淡的笑意,低沉的语气有些莫名的柔和,“当初听说要过来的人是你,我挺意外的,算算,似乎我们认识也挺久了,是吗?司空堇?”

正在看着水中起伏的月光的司空堇没有想到拓拔钰会突然说起这事,当下一怔,禁不住扬起秀眉,转过头,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见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那样的笑容里似乎带着些许浅淡的喜悦,便稍稍想了想,然后便点了点头,说道,“好像确实认识得有些日子了,算算,今年好像是第三个年头了吧。”

她第一次见到拓拔钰的时候,实在马兰城,那时候的他,也是那么一身苍蓝色的袍服,站在怒放的桃花树下,那时候的他,确实让她眼睛一亮,惊为天人。

听到她这么一说,拓拔钰也欣然一笑,点了点头,“是,今年是第三个年头了,那年就是在马兰城的圣澜江边上,遇见了你,那时候的你……”

似乎想到什么愉悦的事情,拓拔钰忽然轻笑出声,温润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明亮起来,饶有兴味的盯着司空堇,笑道,“那个钱袋还在吗?”

“钱袋?”

司空堇一脸迷茫的看着拓拔钰,好像从来没有听说‘钱袋’这两个字,很单纯迷茫的问道,“什么钱袋?”

拓拔钰瞧着她的样子,嘴角勾出的弧度微微加大了,“好了,司空堇,你不要再装蒜了,你从我身上拿走了钱袋,之后一直没有还给我。”

“又不是你情人送给你的,你紧张什么?况且,我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你看我这样的品性,像是那种人吗?你刚刚要送我这么贵重的药丸我都没有动心,更何况区区那么一点小钱,你都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司空堇有些不高兴的瞥了拓拔钰一眼,轻咳了几声,便又低下头看着水中的明月。

拓拔钰深深的盯着司空堇看了好一下子,才轻声喟叹道,“随你吧,不过,那钱袋对我来说,确实有些意义,它是记忆中一个挺重要的人送给我的生辰礼物。”

这话落下,司空堇才怔了一下,有些意外的抬眸看他,星眸眨了眨,不免有些心虚——那钱袋她早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这样啊,听起来好像真的挺珍贵的,意义也挺特殊的……看你这样……不然,改天兄弟给你送几个?”

司空堇试探性的说道。

“你亲自绣的吗?”

听到司空堇这话,拓拔钰刚刚暗下去的眼神瞬间一亮,不禁有些期待的看着司空堇。

而司空大人听到这话,顿时不乐意了,当下就皱起秀眉,“喂,你把我司空堇当成什么人了?我一个堂堂大男人,中州会军统部副阁领,像是那会拿着绣花针刺绣的人吗?你这是对我男人自尊的侮辱,让那些暗恋我的女人给你绣几个还差不多!”

她哪里会什么刺绣!

上次心血来潮,本来想试试自己刺绣的功夫,花了一个晚上绣了一个四不像的鬼东西送给了帝北尊,还把自己的爪子扎了好多个血窟窿,她就发誓,她以后,永远也不会碰绣花针。

想想,似乎还真是挺憋屈的,像她这么美丽漂亮的新时代女强人,居然拿不下那些小女人的针线活玩意儿,本来觉得挺简单的事情,到她这里就不行了。

这话落下,拓拔钰顿时轻笑出声来,目光深邃的望着她,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有些诡谲莫测,低低的笑道,“对你男人自尊的侮辱……司空堇,男人怕是也没有几个能够做到你如此地步,从一开始,我就对你另眼相看,知道你定是不凡!”

听着,司空堇也很赞同的点点头,丝毫也不谦虚的应道,“嗯,其实我也觉得我定是不凡的,不过,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司空堇,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其实你的自我感觉真的很良好?”

拓拔钰觉得,每次跟她这么聊着,整个人就会觉得很是轻松欢乐,这样的感觉,是他从来没有在任何身上感受过的。

司空堇不以为然,悠闲的整理了一下自己那有些凌乱的衣袖,回道,“本来就是,我觉得做人自信一点没有什么不好,自卑的人往往难以有所作为,因为我们除了需要别人赐予的勇气之外,更重要的是自己有勇气,而勇气往往来自自信,你不觉得吗?”

拓拔钰愣了一下,狭长的眼眸里凝聚着淡淡的幽光,微笑的看着司空堇,“有些道理从你口中说出来,总是比别人长篇而论其的重要性,更是显得让人理解得深刻明白,我都不知道你脑袋里怎么就装着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司空堇也淡然笑了笑,走到前方的溪边,蹲下身子,掬起水洗了一把手,一边道,“大概是因为我这个人比较俗。”

“俗?”

拓拔钰低低的念着,随即便轻轻摇了摇头,盯着她那清瘦的背影,叹息道,“不,你非但不俗,更是……”

似乎想说点什么,然而拓拔钰却还是收住了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悠闲而认真的洗着那双素洁的手,好像想洗去那双手沾着的什么脏东西似的。

浅淡的流霜之下,她的身影显得很是纤细而瘦弱,而看她那秀丽的侧脸,却是能感觉到她此刻眉宇间沉寂的宁静而淡远,一点也不同于她平日里的邪气深沉。

“司空堇……”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禁不住轻轻的唤了她一声,声音很轻,好像悠然拂过的凉风似的,也不知道前方的司空堇有没有听见。

“若是这次西风烈暂时撤回大军,你打算……”

好一会儿,拓拔钰才低低的继续将徘徊在胸口的话问了出来。

“西风烈肯撤军,那当然是好事了,我正愁着什么时候能回大雍呢,不过,我们组成联军的目的是击退辽军,将他们压回西州大陆,所以,往后需要共同迎战的时候不会少。”

司空堇淡然应道。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若是西风烈暂时撤军,你是不是马上要赶回大雍?”

拓拔钰的语气隐隐有些隐忍的紧张,而且月光之下,看他的神色也是有些奇怪,沉寂的眸子泛着极为复杂的幽光,让人根本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沉淀着怎么样的情绪。

似乎听着他这话有些莫名的意味,司空堇这才收住了动作,蓦地转过脑袋,抬起清眸有些惊讶的望着他,见他也正是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不免觉得有些奇怪,秀眉微微一扬,很是理所当然的点头应道,“那是自然的,大战暂时告了一段落,函谷关那边情况也不太好,我自然是要马上赶回去的。西风烈的粮草被毁,而且身负重伤,要恢复,而且养精蓄力重新挥师南下,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你们天圣的危机也算是得到暂时的缓解,而我们函谷关如今的情况还不是很明朗。”

“你之前不是说想见识一下我们天圣的宝物吗?难道不打算跟我去我们天圣的皇城走上一圈?我府上倒是网罗了不少的稀奇玩意,你若随我回天圣皇城,想要什么,都任你挑。”

拓拔钰紧紧盯着司空堇那张明澈秀丽的小脸,眼里充斥着隐忍的期待。

说这话的时候,他负在身后的大手已经不自觉的收紧,连他也察觉不到,他居然也会有这样焦虑不安的情绪,心里在隐隐期待着什么,连他自己也道不清楚,讲不明白。

拓拔钰这话一出,司空大人眼睛当下一亮,那样的眼神,就好像一个穷酸的人突然看到自己面前掉下一块黄澄澄的大金块一般,下意识的想说好的时候,忽然自己的脖子传来一阵湿黏的凉意,下意识的偏过头一看,这才发现貂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蹿了过来,正用那双紫眸很鄙夷的盯着她。

司空大人当下就想教训貂爷了——你看我像那种这么经受不住诱惑的人吗?

而,似乎知道司空大人的心思似的,貂爷嗷叫了一声,紫眸变得有些锐利而冰冷,看得司空大人一阵心烦,一手抓住它的腿便将它扯了下来,摁在清凉的溪水里,一边说道,“我发现你身上有股怪味,你赶紧洗洗吧!”

说着,才站起身。

而久久没有等到司空堇答案的拓拔钰却在一瞬间整个心沉了下去,盯着徐然转过身的她,忍不住再次问道,“司空堇……我邀请你去我们天圣皇城做客,你愿不愿意去?”

司空堇看了在溪水里扑腾嗷叫的貂爷一眼,然后才转过头,一般随意在自己衣袍擦着手,一边抬头看着拓拔钰,想了想,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现在恐怕不行,等这边的事情安排妥当,我估计就得返回函谷关。不过,谢谢你,三皇子殿下。”

拓拔钰的脸色忽然有些僵硬,眼中的希翼也在一瞬间悄然熄灭,他淡淡低下头,负在身后的双手忽然一动不动的,喃喃低语,“不行吗?”

“殿下胸怀大略,睿智过人,司空堇向来很是佩服,这次江西平原一战,虽然不尽如意,但是我还是很高兴能跟殿下合作,也很期待下一次,我们还能有机会继续合作。天色不早了,我回去了,殿下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司空堇一派淡雅悠然的整理了一下被夜风吹得凌乱的衣袍,淡漠的说着,清淡的语气,与往常不太一样,她如风一般从拓拔钰身边走了过去。

然而,身子刚刚要越过去的时候,一旁的拓拔钰已经控制不住的直接伸手,迅速抓住司空堇的冰凉的素手,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有怅然的,无奈的,也有不安的。

“司空堇,我都知道了,从看着你坠入圣澜江中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

“拓拔钰!”

不等拓拔钰将后面的两个字吐出,司空堇那冰冷的声音顿时截住他的话,莫测的清眸在一瞬间也变得凌厉而冰冷,她的双拳已经下意识的握紧,眼神在迎上拓拔钰投来的目光的时候,瞬间就变得有些阴郁莫测,阴晴不定的脸上瞬息万变!

“你要是敢将这些说出去,我就杀了你,懂吗?”

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再次见面之后,就知道拓拔钰变得不太一样,尤其是那次圣澜江大战之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东西莫名其妙的突然就变了……

拓拔钰紧紧扣着她想挣脱的手腕,很深沉的望着她,定定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只是……你为什么……”

“不是凡事都需要一个理由。”

司空堇闲置的素手击向拓拔钰的手腕,拓拔钰这才受痛下意识的松了手,司空堇揉了揉被抓痛的手腕,淡然看着他,“忘记你所知道的一切,我们还是朋友,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