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心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捱,更没觉得自己的寝闺如此冷寂。因为天授帝的赫然出现,原本这间她衣食起居的住处,刹那间比修罗地狱还要令人胆寒三分。

案上的烛火左右摇曳,好似阴曹地府的幽冥鬼火,眼看就要烧到尽头。淡心瑟瑟地站着,而天授帝一直闲适地坐着,两人都没有任何动静。

想了又想,淡心终于决定打破这骇人的死寂,于是她十分尴尬地挑起一个话题:“这蜡烛要灭了,奴婢去换根新的。”

天授帝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凤眸聚光盯着她看。淡心一颗心跳得极快,被帝王那道慑人的目光惊得肝胆欲裂。她强作镇定地走到最东头的柜子旁,从抽屉里取出两根蜡烛,又放到烛台上一一点亮。

屋里霎时比方才敞明许多,气氛显得没那么骇人了。幽冥鬼火渐渐变成暖橘色的火焰,在两人之间熠熠燃烧,仿佛流淌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淡心仍旧没有意识到天授帝为何而来,她一直以为帝王只是误闯。又想起方才自己在背地里说尽他的坏话,更觉心虚害怕,便试图转移话题,低眉顺眼地干笑道:“圣上好雅兴。”

说出这话,淡心又后悔了。天授帝能有什么“雅兴”?招她侍寝的“雅兴”吗?她忽然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过于暧昧,反倒有了几分邀宠的意思。

闻言,天授帝只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良久才沉声开口,话语中带着几分清冷的戏谑:“你胆子挺大。”

“大”字一出口,淡心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圣上恕罪,奴婢其实胆子小得很。”

“你胆子还小?”天授帝薄唇微勾:“前次在摘星楼上,你将朕驳得哑口无言;今晚又在背后妄议朕的是非,这胆子难道不算大?”

淡心苦笑一声,连忙否认:“回圣上,并非奴婢胆子大,而是奴婢嘴巴太快。其实奴婢每次说话之后,心里都悔得肠子疼。”

天授帝闻言嗤笑:“哦?你也知道害怕?”

“怎不知道害怕?”淡心无奈地抱怨:“口在上,肝胆在下,说话时又不经过胆子,自然容易祸从口出;倘若肝胆在上,口在下,说话时每每过滤一遍,就凭奴婢这小胆子,十句里有八句都得滤回去。”

她越说越觉得后怕,不禁将头埋得更低。那一头漆黑丰盈的青丝披肩流泻,直溜溜地垂在地上,犹如两道黑色的丝缎帘幕,又如烟岚城的夏季夜色,舒服得令人赏心悦目。

天授帝的视线在她的青丝上流连不去,突然转移话题问道:“你伤势如何?”

这原本是一句平平常常的问候与关切,可淡心联想起“侍寝”二字,还以为天授帝话里有话,遂做出一副痛苦万分的模样,佯作虚弱地道:“疼!疼得厉害!伤口一直不见好转,还有……溃烂的迹象!”

“是吗?”天授帝显然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故意作势起身:“朕从前带兵之时,对皮外伤也有些研究。不若教朕瞧瞧。”

淡心哪里肯让,睁大清眸摇头拒绝:“不!不!圣上九五之尊,怎能……”

“怎么不能?”天授帝及时开口打断她,似玩笑又似认真地道:“朕是害你受伤的罪魁祸首,倘若不亲眼瞧瞧你伤势如何,实在难以心安。”

听闻此言,淡心已骇得说不出话来,想哭又觉得眼底干涩无泪。她上下牙关死死咬紧,精致的容颜在烛光下显得分外苍白。天授帝见状这才朗笑起来,笑得淡心一头雾水,迷茫无措。

半晌,只见帝王大马金刀地重新坐定在椅子上,闲适随意地对淡心道:“你喜欢跪着?起来说话罢。”

淡心用双手使劲撑地,慢慢地站起身来,但她不敢坐下,只神色紧张地站着,双手掩在袖中齐齐握紧,一如她此刻纠结难解的心情。

“真的害怕朕?”天授帝悠悠开口再问,逗弄淡心已成了他眼下的消遣与乐趣。

“奴婢知错了!”淡心有气无力地回答,说罢又发现自己答非所问,连忙再回:“的确害怕您……不!不是害怕,是敬畏!”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她还记得抠字眼……天授帝心中如是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是害怕朕降罪你口无遮拦?还是害怕朕让你侍寝?”

“圣上想听实话吗?”淡心哭丧着脸:“两者都有,排名不分先后。”

天授帝暗自笑得一阵内伤,忽又想起方才太夫人择媳时的表现,心中转而一沉,笑着嘲讽她道:“不愧是云府的丫鬟,以退为进,将谢太夫人的招数学了十足十。”

“太夫人怎么了?”淡心明知不该问,可又实在忍不住,便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天授帝瞥了她一眼,目中露出一丝怀疑神色,怀疑她是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