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元宫的帝王寝宫里,灯火通明、彻夜不熄。

天授帝双手背负站在庭院之中,抬首望月,沉默听着岑江的禀报。

直至听到出岫进了沈予的牢房,天授帝才开口问道:“经铎如何了?”

“诚王殿下返回了府邸,看起来……很消沉。”岑江回道。

天授帝沉吟片刻,再问:“云府可有消息?”

“今日一早,离信侯夫人庄怡然产下一名男婴,七斤三两,母子平安。”岑江如实禀道:“谢太夫人差人给左相府飞鸽传书,估摸庄大人明日一早便能收到这喜讯了。”

“谢描丹没有其他动静?”天授帝凤眸微眯,疑惑再问。

岑江摇了摇头:“没见任何动静,阖府上下一片喜气,没见什么异常之处。”

“这就奇了。”天授帝蹙眉,一张阴柔的魅颜闪现精光:“也没见谢描丹请出‘免死金牌’?”

“据微臣所知,没有。”岑江很是笃定地道。

“难道朕估错了?”天授帝喃喃自问:“沈予行刑,谢描丹能见死不救;可出岫夫人也要陪着去死,她竟然无动于衷?”

难道他高估了出岫夫人在云府的地位?也高估了她在谢描丹心里的分量?

否则眼看天快亮了,云府为何不见动静?

“圣上,微臣斗胆问一句,”岑江踌躇地问道,“您为何非得逼出那块免死金牌?您是怕谢太夫人留着救谁?”

岑江跟在天授帝身边多年,自然也知道先皇曾给了云氏一枚世代相传的免死金牌,声明可免一人之死。但这一人,必定得是云氏的人。

按道理而言,沈予是云氏的姑爷,出岫是云氏的媳妇,这两人都符合使用免死金牌的条件了。除非谢太夫人舍不得用,否则到了此刻,再有几个时辰就该行刑了,她为何还不表态?

岑江心中疑问重重,憋着又实在难受,便斗胆问了出来。他始终觉得,天授帝是存心要处置云氏的,只不过早晚而已。而且这个“处置”,应该不会伤及阖族性命,只是想要拿下某个关键人物。

谢太夫人必定也猜到了这一点,才会对免死金牌持如此谨慎的态度。

可这个人到底是谁?还是说,天授帝和太夫人都是未雨绸缪?其实根本没有一个确切的人选目标?

岑江斗胆提出了疑问,天授帝也没想瞒过他,沉声道:“等此间事了,朕会告诉你。”

“那……倘若谢太夫人见死不救,您真要处死沈予和出岫夫人?”岑江小心翼翼地试问。

“不错,他们非死不可。”天授帝脸色一变,冷凝说道:“沈予两次忤逆朕意皆是情有可原,原本朕考虑留他一命,但他错在误杀皇裔,且与北地将领走得太近……”

天授帝凤眸一紧,话语又沉了几分:“出岫利用淡心说情,挑拨与朕的关系,更不能轻饶。”

见天授帝反应如此剧烈,话语之中字字杀意,岑江也不敢再多言多问。

主仆二人各有各的心思,都无声地等待着,却又不知前路如何,是否能等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恰在此时,当值的禁卫军匆匆来到龙乾宫,禀道:“启奏圣上,靖义王臣朗到了宫门外,说是有要事求见。”

靖义王臣朗,便是从前的北宣哀义帝。自从南北统一之后,天授帝便册封他为靖义王,“食邑同享诚王”。不过这只是昭告天下的旨意而已,靖义王虽然享受着与聂沛潇相同的俸禄,却没有享受他的封邑,而是留在了皇城京州。

说得不好听些,就是留在了天授帝的眼皮底下。

不过靖义王受降之后十分安分守己,坐享着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头衔,甚至连早朝都不上,成日在王府里钻研喜好。

靖义王不来上朝,也是遂了天授帝的心意,朝内有些机密要务,他巴不得不让对方知道。因此,靖义王也极少来应元宫,只在逢年过节时入宫面圣,参加一些不可推脱的宫宴场合。

可这个时候靖义王过来,又是为何?

对方毕竟曾是一国之君,天授帝也不好拒见,又瞧着夜色深重,猜测他必有要事,遂命道:“传他进来罢。”

“是。”禁卫军领命而去,传了靖义王臣朗前来。由于宫门离龙乾宫不近,这一来一回,让天授帝等了足有半个时辰。

说起这位靖义王臣朗,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他本名朗星,原本是北熙妓院里的一名伶倌,年少时没有变声,长得又俊俏,反串女旦唱得极好,也有几分三脚猫功夫傍身。

本是个不入流的下贱身份,可他与鸾夙交好,是鸾夙在青楼里唯一的朋友。后来鸾夙与臣暄相识之后,便举荐他去军中历练。

臣暄看在鸾夙的面子上一口答应,将朗星收在自己帐下。后来臣暄之父造反起义,朗星也跟着他们举事打仗。由于他性子活泛,身手不错,又时常跟在臣暄身边进出,最后竟被臣暄的父亲相中,收为义子,改名臣朗。

再后来,臣暄及其父打下北宣江山,登基之后又相继离世,便让臣朗捡了个现成的便宜,做了北宣皇帝。

而这其中,其实是有些秘辛。当年臣暄是假死逃脱,将皇位传给了臣朗,嘱咐他不要与聂七为敌。也正因如此,天授帝统一天下的过程分外顺利,并未发生什么大规模战争。

“见过圣上。”踏入龙乾宫后,臣朗干脆利落地行礼问候。

曾经的南北两国帝王,一个样貌阴柔雌雄莫辩,一个星眉剑目阳刚非常。单以面相看来,天授帝无论如何也不像帝王之才,至少不比靖义王。然事实却刚好相反。

可见人不能貌相。

面对靖义王,天授帝也摆出一副友善的态度,道:“平身罢。你趁夜入宫,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