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巧言如簧

新婚夫妻这里是你侬我侬,蜜意柔情,太夫人那边则是炸开了锅。阿迟所说的话全是光明正大、掷地有声,一幅“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模样,磊磊落落,皎然如日月。她说的话,当天就传遍了二房、四房、六房,众人皆知。

“这就对了,早该如此。”张锦深觉欣慰,“当年是父亲硬逼着阿并认回来的。国公府那时什么样,阿并回来之后,又是什么样?不可同日而语。二嫂既要靠着阿并父子支撑门户,又要在府里逞她做长辈的威风,真是不知所谓。”

张锦是张并的六叔,打小疼爱张并,早就看不惯死爱面子的林氏。这些年来林氏霸着国公府的祖业不交,占着嘉荣堂不搬,张锦对她不满已久。今天听说太夫人吃了鳖,被逼过继孙子、搬家,心中大觉痛快。

张锦的妻子沈氏大半辈子都是顺风顺水过来的,从来也没操心过什么正经事。她正琢磨着京中正时兴的衣饰,心不在焉的点头,“如此甚好,极该给阿慈过继个孩子。”

四房,张钊闻讯面目含笑,“太太,吩咐人到朱雀大街打扫宅院。还有,咱们的行装也慢慢收拾起来。”二房搬了,咱们紧跟着也搬。

武氏心中微晒,张并不过是你侄子,瞅瞅你对他好的,快赶上亲生儿子了。他家不过流露出些许催促二房搬家的意思,你就要打扫宅院、收拾行装了。

“隐忍了这些年,真是不易。”武氏淡淡说道:“爵位早已到手,产业也全部收回了,一直忍到今年才发作,这份耐性,令人不得不服。”

如果当年就紧逼林氏、驱逐林氏,张并少不了一个“嚣张跋扈,欺压孀妇”的名声;十几年后的今天才开口撵人,世人只会感概“一向温厚待人的平北侯终于忍不下去了,可见林氏霸道太过。”

张并,孟悠然,你们还真是既得了利,又得了名,什么都不耽误!武氏想着想着,牙忽然有点痒痒。

二房乱了套。张愈和唐氏还算镇静,不拘是蠲了日费月例,还是搬家到东槐树胡同,都碍不着他俩什么事。倒是为张慈过继孩子这一桩,唐氏听在耳中,笑的花枝乱颤,“真过继了张庆的孩子,太夫人日后可热闹了。”张庆光棍,胡氏无赖,若跟那对夫妻沾了边,再无宁日。

张愈忙道:“那是万万不可。太夫人还有多少日子?等她去了之后,留下的小孩子咱们能不照看么,到时被张庆夫妇二人缠上,好不讨厌。”

唐氏虽然很想看太夫人倒霉,却不至于为了这个,让自己也惹上麻烦。听了张愈的话,她低头想了想,有道理啊,到时老太婆蹬腿儿去了,小孩子名义上总是大哥的儿子,做叔叔婶婶的哪能不管?

“那怎么办?”唐氏急急问道:“咱们可不能沾上张庆、胡氏那种人。要想个法子才好,不能过继他家的。”

张愈笑道:“你放心吧,落不到他家。太夫人偌大的家产,已是令人垂涎。如今再加上一个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之职,族里多少人趋之若鹜呢。咱们冷眼看着,这些时日必定热闹的很。”

提起这个,唐氏颇为动心,“正四品的实缺呢,若是儿子过继了,能有这个好处……”过继儿子自然舍不得,可若是为了孩子好,也该盘算好了。

“不成!”张愈断然摇头,“你不知道,小孩子在太夫人手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儿子跟着咱们,哪怕穷,哪怕日子苦,也比跟着个歹毒妇人强!更何况咱们虽不宽裕,却也不拮据。过继之事,再也休提。”

唐氏虽深觉可惜,却也是真舍不得亲生爱子,“好好好,不过继,不过继。”要把孩子交给太夫人,还真是割舍不下。

张恳被苏氏骂了个狗血淋头,“文儿的前程被你毁了,一辈子都被你毁了!”文儿是最近的血脉,太夫人怎么能另外过继孩子?!

“太夫人的家业也好,徐氏许诺的四品武职也好,全是文儿的,谁也抢不走!”苏氏挣扎着滚下床,要去寻太夫人说情,要去跟阿迟讲理。

苏氏唾沫横飞,神情激动,目露凶光,她这番雷霆之怒,把张恳吓的钻到门后发抖,连个整话也说不出来。

这幅没出息的样子苏氏看到眼里,更增厌恶,“你是指望不上了,我再不盘算好,一家子喝西北风不成?快快端汤药来,等我好了,好办正事。”

张恳发了会儿抖,被苏氏喝骂着,跑出去命人煎汤药去了。苏氏心急火燎的等了半天,直到等的不耐烦了,张恳才点头哈腰的亲自端了药来,“太太,喝了就好,喝了就好。”

可怜苏氏最近吃了这么个大亏,还不长记性,瞪了张恳一眼,端起汤药,也不嫌苦,一饮而尽。她是爱子心切,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到太夫人跟前问上一声,“您从前承许过我的话,如今还作不作数?”

苏氏正打算着大展神威,眼皮却越来越沉重,渐渐的睁不开眼睛。“你不配当爹,你不为文儿着想……”苏氏软弱无力的骂了几句,沉沉睡了过去。

苏氏睡着之后,张恳、张中文、张妩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张妩到她床前细细查看过,松了一口气,“娘睡着了,睡的很沉。”听了这话,张恳才放开胆子,也到了床边。

“原来你娘一直打的是这个主意。”没有苏氏在旁怒目而视,张恳也敢说话了,“我说她怎么一直唯太夫人马首是瞻呢,以为她是死心眼儿,只知道孝顺,其实是存着过继的心。”

张妩轻轻坐到床沿儿,温柔替苏氏理着鬓边的碎发。爹爹您才知道这个?新夫人虽是进门不久,却已是看出这一点。她特意跟我说过,“若太夫人心目中已有人选,早就过继了,何需久等?”太夫人不过继,是因为没人选,而不是看好了人选,偏偏要拖着。

“娘,您真傻。”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张妩娇嫩的脸庞流下,“太夫人诳您的,您还真信啊?她那个人,根本靠不住,信不过。”

张中文摇头,“我不过继。我只认自己的亲爹是爹,自己的亲娘是娘,让我认旁人做爹娘,打死也不愿意。”家业很诱惑,四品实缺很诱惑,可是过继了,要叫亲爹做叔父,亲娘做叔母,情何以堪。

张恳挣扎了许久,“成,咱不过继。”他如果是个有出息的男人,想都不用想,肯定不会出继儿子。可他不是没本事吗,其实也很想把太夫人的家产、张劢的恩荫抢回来给张中文。不过,张中文自己不乐意,他也不勉强。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从张妩白皙的小脸上滑落。哥哥过继?做梦呢。哥哥若真过继了,娘岂不是和太夫人更加抱成一团,更加唯太夫人之命是从,更加赖在国公府不走?国公爷和新夫人怎么会允许。

指挥佥事之职抛出来,为的就是既要把太夫人这尊大佛请走,又不落下刻薄苛刻的名声。新夫人这话一出口,合族之人谁不夸她慷慨大方?她舍去的虽多,得到的更多。

“妩儿怎么了?”张恳父子见张妩落泪,都是关切。“我没事。”张妩拿出帕子拭泪,“爹爹,哥哥,吩咐侍女收拾行装吧,省的到时措手不及,慌慌张张。”

太夫人那儿早已鸡飞狗跳。她知道两个庶子没出息,不管用,也不指望他们,只命人到娘家宣宁侯府、张思的丰城侯府等处搬救兵,“太夫人被小辈欺侮,已气的说不出话来。”

太夫人出嫁已久,宣宁侯府又早已败落了,没什么权势。宣宁侯是她亲侄子,听了禀报,先是缩头不应,后来索性偷偷溜出府,躲了。宣宁侯虽没什么本事,却有几分自知之明,平北侯、魏国公,哪一个他也惹不起。

张思倒是很气愤,也很想为太夫人吼两嗓子,无奈她一见族长的面,就被一句“张家的事,自有张家人管”给轰了出来。张家老少爷们儿这么多,你一个出了门子的姑娘,有你说话的地方么。

张思快委屈死了。她觉得吧,搬出嘉荣堂是应当应份的,历代国公夫人就算是自己亲生儿子承了爵,丈夫去世后也是搬出嘉荣堂的,这个无可说。可搬出魏国公府,凭什么?太夫人已是风烛残年,让她安安生生的在魏国公府荣养,碍着谁了?一个孤老太太也容不下,这是堂堂魏国公府办的事么。

“狗眼看人低。”张思啐了一口,“若我嫁的是五哥那样的重臣,他们敢不敢跟我说这话?不过是欺负丰城侯府没人罢了。”

张思硬着头皮回去跟太夫人覆命,太夫人气了个仰倒。丰城侯夫人发了话,族里没人理会!这些个族人,眼皮子忒浅。

气过骂过恨过,还是要想法子的。太夫人把昔日好姐妹一一说了,“你去拜访。她们都是有头有脸的老夫人、老太太,说话指定管用。”

张思依言而去。这些老夫人、老太太倒都和太夫人交情匪浅,纷纷表示,“哪有硬逼人过继孙子的?天底下没这个道理。逼着搬走,更是没王法。”

义愤过后,却都没拿出什么章程:有儿有孙的,谁做事还会冲动不顾后果。说说话不费什么事,真要认真跟平北侯、魏国公为难,或跟张家族人讲理为太夫人主持公道,却是不成。

也想过要散布些流言,坏了张劢和阿迟的名声,激起“义愤”。但是行不通。张劢已经袭爵十几年,地位根本撼不动;阿迟虽是在贵妇圈中才亮相,那眼睛眨都不眨赠予指挥佥事之举实在令人心折,因此并没人会出于“义愤”,出面指责她。

魏国公和夫人小气?怎么会。你见过小气的人拿指挥佥事的恩荫不当回事么。有多少人拿着现银想谋这样的差使,也未必谋的到手。

魏国公和夫人苛刻林氏太夫人?怎么会。林氏太夫人一年多前还住在嘉荣堂呢,前年才把魏国公府的产业交完!太夫人如此刚强,魏国公府如此忍让。

折腾了三四天,张思、太夫人都是心力憔悴。而张氏族中,耆老们再三商议,一致决定给张慈过继儿子,不能再拖。太夫人若有人选,自然听她的;太夫人若实在挑不出人来,族里就替她定了。

以前,有意出继儿子的父母都是去巴结讨好太夫人,这回闻风而动,有常去族长家的,有结交族中耆老的,还有到张劢、阿迟面前毛遂自荐的。

这一番熙熙攘攘,直延续到正月二十。经过再三斟酌、挑选,最后张劢把两个备选放到族长面前,一个是张庆的儿子云哥儿,一个是张宪的儿子雨哥儿。

两个孩子都是三岁上下,长相机灵,聪明可爱。不管父母好不好,孩子,确实是很过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