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澜的凯旋使他的帝位反而更加稳固,连几个本来对我禅位于兄之事颇有微词的内阁老臣们也变了风向,令我重夺帝位的计划胎死腹中。

我很不甘心,却心知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将惹来杀身之祸,丢了性命。

听到萧澜凯旋之讯的那夜,我正用过晚膳,不速之客便上了门来。

当时,听见那娇滴滴的女声在外头问顺德我的身子可好了些,我便知定是漱玉宫的宫女又来请我去孟贵妃那儿赴家宴,可我自然不会去赴这鸿门宴。

朝中有不少人将我这个废主视作隐患,欲除之而后快,犹以自萧澜即位后重掌兵权的孟氏家族为首,他们还没有忘记我那曾妄图称制却死于我手的嫡母孟后。萧澜的这个贵妃乃是我嫡母的亲侄女,她怀的什么心思,我再清楚不过。

因萧澜走后增设了宫人将我严密看守,我又称病不出,孟贵妃也奈何不了我。

见明着不行,她便使暗招,当夜,遣了刺客前来刺杀。

可她却没想到,我早有防备,以白延之安插在宫人间的白衣卫抗之。

活捉了那刺客后,我命顺德对他施以酷刑,摧折心智,第二日,便派白衣卫将负责监国的太尉越渊刺伤,将这疯癫不治的刺客扔在他府中。

越家与孟家,前者手握政权,后者手握兵权,素有不合。我正愁从何入手给萧澜的统治制造一个巨大裂痕,如此一来,可谓天降甘露,正中我下怀。

果不其然,越家怀疑到了孟家头上,萧澜还未回宫,两家便已暗中起了冲突。

这夜,我正听顺德向我汇报越孟二家的动向,忽听窗外传来一声鸟叫。

这是白衣卫的信号。

我推开窗子,容打扮成尚衣局宫女的白衣卫进来,却见这曾护卫我生母十年的白衣卫长官白厉一脸紧张,一手按着左臂,衣间透出隐隐血迹。

我本以为他是在越府上受了阻拦,一问之下,才知并非如此。

在那刺客前来刺杀我之时,他遇见了一个神秘的蒙面者,与他交手一番,却发现他也是为阻拦这刺客而来,见白厉将刺客擒获,他便遁逃无踪。次日,白厉将刺客送入越府,险些无法脱身,却是这神秘来客突然现身,出手相助。

逃出越府后,白厉一路追踪他至皇宫外,却被击伤,丢了这神秘来客的下落。

莫非是萧独这小狼崽子?听他细细道来,我心下生疑,又觉不大可能。

萧独远在瀛洲震灾抗寇,分身乏术,也必不可能丢下国家大事不顾。

而白厉的描述也更否定了我的猜测。

此人身高逾八尺,身手敏捷,苗条纤细,一把弯刀使得出神入化,显然不是萧独。听见白厉提起他右手缺了两指,双目湛蓝,我立时便想起了一个人来。

这人是个魑族人,名为乌沙,也是魑国乌邪王身边一员猛将,与我也曾交手过。

他擅长暗杀潜行,凌厉狠决,在大漠之上,素有“鬼影”之称。

那日乌顿以使者身份入宫来时,乌沙定是一起来了。

想起这人,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为何乌沙竟会隐身大冕皇宫之内?

这么久了没人发现,他藏身于何处,目的何在?是为了对付萧澜,还是为了向我这个曾重创魑族的废主复仇?若是后者,乌沙隐身于皇宫已逾数月,为何没惊动白衣卫,到刺客暗杀我之时,才突然出现,且竟出手助白厉行事?

难道他是友非敌?难道魑族想借我这个废主之手除掉大冕现任皇帝?

假使如此,魑族可真是打的一番好算盘。

他们是否想过我曾为一国之君,可会为了夺回权位,愿意里通外敌?

其实,若萧澜逼我太甚,我的确是愿意的。攘外必先安内,便是此理。

“皇上,可需要我彻查此人,确认他是否为乌沙?”

见我半晌不语,面露冷笑,白厉主动请命。

我点了点头:“若你找到此人,带他来见朕。朕亲自会一会他。”

白厉拜退:“遵命。”

这夜之后,我的日子暂且恢复了平静。光阴似箭,没过多久,萧澜便已返回冕京,而萧独亦抢先三哥萧默一步从瀛洲归来,紧随父亲的脚步踏入冕京的城门。

我登高望远,在宫楼之上,眺见他们的人马浩浩荡荡行进冕京的北曜门。

城道两旁人山人海,高耸入云的北曜门缓缓开启,门后透出万丈曙光之际,数万白鸽一齐飞上天穹,夏风吹得开遍满城的千日红漫天飞舞,绚烂宛如烟火。

萧澜身披金色铠甲,头戴旭日王盔,身骑白象,受万众瞩目,英武如神;他的八名御卫之后,便是随后进城的萧独,他玄甲乌骓,浑身上下一水的黑,一手拎着亲手斩下的海寇头子的头颅,虽跟在父亲之后,仍是霸气难掩,气宇轩昂。

父子二人风光无限,此情此景,只比当年我凯旋时更声威浩大。

我不知冕京的百姓是否还记得我这个废帝,兴许在他们眼里,我的统治只是昙花一现的盛景。若寄予我厚望的生母见了我今日这般模样,不知该有多失望。

我未一飞冲天,反倒坠落至此,实在愧对她为我取的这个“翎”字。

如此孤身立于这城楼之上这般想着,我竟有种一跃而下的冲动。

我张开双臂,一任炎风撕扯着我的红袍黑发,宛如母亲赴死之时。

她是那般美丽而决烈的女子,父皇虽封她为妃 ,将她禁于这偌大的皇宫之中,却花了一生也未令她倾心于自己。及至死时命她殉葬,也未能如愿以偿。

“看,那是什么人?”

“是羲和,羲和女神现世了!”

“吉兆,吉兆啊!”

“快跪下祈福!”

底下有人此起彼伏的喧哗着,显然是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我低头俯瞰,只见万千国民纷纷朝我下跪,头颅朝天,乌压压的一片,连城道中央正在行进的人马都停了下来,身为一国皇帝与皇太子的父子二人皆仰头望着我,只听他二人同时下令,数百御林军便冲到了我的下方,扯起那巨大的冕旗,似乎怕我真往下跳,而萧独径直一马当先,越过御林军冲进了宫门。

我欣赏着底下这兵荒马乱的景象,笑得咳嗽起来,不得不以袖掩面,却不禁想到那引得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褒姒——她与此时的我是多么相似啊!

做一国之主,我做得失败,做倾国祸水,我倒像模像样。

讽刺,讽刺。当皇帝,当成了一个笑话!

我仰头大笑,身子向后倒去,倒在一个人**的怀里。

他的身上有股杀伐的血腥味,混合着海水的咸涩,活像个海寇,精健结实的手臂一收,冷硬的铠甲抵着我的背脊,铬得我骨头都疼,浑身都要散架似的。

“皇叔,几月不见,你好像又瘦了。”

萧独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褪了一分青涩,多了一丝野性,像个大男人了。

我挣了挣身子,哪知萧独半分力道不松,反倒将我搂得更紧。

“皇叔,你方才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