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白辰随身携带的绢扇, 我便随白异走了出去。

那接引的宦官笑嘻嘻道:“白大人身子没事吧?”

说罢, 便伸手邀我上前来接引的轿子。

那宦官凑上来,将一个金丝楠木锦盒递了过来:“这是皇上赐你的药,好生收着。”

听这言语暧昧,我心中一动,纡尊降贵地朝这宦官点了点头, 压着嗓子道过谢, 就坐上了轿子。这轿子比我寻常坐得要狭小, 车榻上没有软毡, 迫得人不得不正襟危坐,想是为了防止在朝为官衣冠不整。我背上鞭伤未愈,调了几个姿势,仍是十分不适。

打开那锦盒一瞧,里头竟是一盒药膏,闻着有一股清凉的香味,竟是止血生肌用的琥珀冰片膏。我不禁想起,以前每次临幸梁笙时, 总会用到这个。看来, 白辰的确是被萧澜临幸过了。

这小舅舅运道不好, 本只想入朝帮我,他如此忠良之臣,却被迫背上佞幸的污名,不知怎么忍得下来。

我心下有些惋惜,又有点庆幸。

正是因为有他, 萧澜才未直接对我下手。

正出神,忽听前方热闹起来,轿子晃晃悠悠的停下。

“参见太姬娘娘——”

我撩开车帘,便见十来宫人抬着一架辇子过来,那辇上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手里捧着一只狸猫,正是萧澜的养母虞太姬。

太后之下,便是太姬,我不得已下了轿,跪下朝她行礼。

“下官白辰,拜见太姬娘娘。”

她道:“平身。”

我站起身来,低着头,她轿子正被抬起,目光在我脸上掠过,忽地凝住,跟着伸出手来,尖尖金甲挑起我的下巴。

“你的面相,好生眼熟……你是…...羽贵妃的什么人?”

我心知她心思不善,仍只好答:“回娘娘,下官乃羽贵妃胞弟。”

“呵,”她嘲弄地一莞尔,“与她一样,一脸的狐媚子相。”

我心中一凛,杀意横生。

这狂妄低贱的女人竟敢辱我已故的母妃,处以极刑亦不为过。

“哎呀,本宫想起来了,原来你就是那个礼部侍郎。难怪能以男儿之身迷惑皇上,好个礼部侍郎,可真是知书达礼的贤臣也。”

我低眉敛目,不言不语,任她冷嘲热讽。因我并非白辰,倒也不觉有多屈辱,但这话若是被他亲耳听到,定是难以忍受的。

“太姬娘娘就莫要为难下官了,下官,还要赶去赴宴。”

“行了,去罢。”虞太姬阴阳怪气地笑笑,“起辇。”

目送她行远,我松开手中快被攥折的绢扇,正要上轿,见前方宫道拐角走出三三两两的贵族子弟来,才想起前方便是寒渊庭。

寒渊庭乃是皇室贵族子嗣们修习之所,太子与诸王也会在此听内阁的大学士们传道授业,学习天文地理,经纶礼法。

不知现在,他们在不在。我该去寒渊庭转转,熟悉熟悉白辰平日待的环境,待会在宴上,也好扮演他的角色。思毕,我借口取白日落下的东西,来到寒渊庭的大门前。我已数年没有来过此地,寒渊庭竟是一点未变,象牙大门一尘不染,洁白如斯。

几个贵族子弟有说有笑地从门内出来,犹若当年我与诸位兄弟。

青葱岁月已逝,物犹在,人却非。

我竟有些怀念被我杀死的兄弟们。

门上反射的光灼得我双目发痛,我展开绢扇,低头走进大门。

“诶,那不是白太傅?今日不是不归他授课么?”

“嗨,可不是因为太子还在里面么?”

我脚步一顿,暗忖,萧独这小狼崽子在,我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要不要现在就告诉他我的身份?

犹豫之间,我就瞥见一个人坐着轮椅被推出来,刚巧放下手里的卷帛,抬起头来。来不及避开萧煜,我只好朝他行了个礼。

“参见煜亲王。”

我声音压得极低,从未用过的谦卑语调。

“嗯。”他瞧我一眼,漫不经心地与我擦肩而过,“太傅是来找太子的罢。太子就在里边,还在温习白日功课呢。”

这小狼崽子竟如此用功?

我跨过门坎,绕过隔开贵族与皇嗣座位的屏风,朝里走去,便见萧独果然还坐在那里,正捧着一卷帛书细看,双腿叠搁于案上,这整肃又不羁的姿态令我一下想起前夜那个荒诞旖旎的梦来,不同只是,眼前的萧独衣衫齐整,而梦里他寝衣大敞,露着……

我闭了闭眼,刹住脑中涌现的画面,忽而一声轻笑,不由一惊。

“太子殿下如此用功,只叫我们这些当师傅的好生欣慰。”

隔着屏风,但见一个纤长身影走到案前,是个年轻女官。

萧独合上卷帛,冲她微微颌首,笑了:“楼太傅。”

我细细一想,才想起这女官是谁。能入主内阁的女官极少,多是家世显赫者,这楼姓女官正是兵部尚书楼沧二女儿,萧澜的新宠楼贵人的亲妹妹,是个有能耐的女子,任吏部舍人,管财政。

“殿下喊我做楼舍人便可,太傅这称谓,臣实在受之不起。”

楼舍人款步走至萧独面前,行了一礼。她姿态柔婉,瞳若秋水,不知是否烛光幽暗,她眼神似含情脉脉,很是仰慕萧独一般。

我心中一跳,难免想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