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乱语的情诗、夜半闯入卧室送玫瑰、七具先知的尸体,还有……过量的罂粟蜜,这样的礼物谁都不会喜欢。”

“我承认前两样是在作弄你,毕竟突然听说失踪已久的表妹一跃成了侯爵夫人、而后是伯爵夫人,我可是大吃一惊。”安东尼斯低低笑起来,笑声清亮悦耳,他的母亲有一把好嗓子,曾是旧皇钟爱的夜莺,“但那群先知和那个小鬼的死,都对你有益无害。”

“没想到您还有余裕关心我的事。”

“你误会了,埃莉,”安东尼斯背着手摇头,似乎在笑埃莉诺自作多情,“每次都只是恰好有密探在附近罢了。”

埃莉诺也不与他纠缠:“那么,您召我入宫有何贵干?”

安东尼斯似笑非笑:“你来艾斯纳难道不就是为了见我?”

“我身为克洛维的使者而来,要见您也应当在其余诸位大人的陪伴下。”

“无关的旁人在多扫兴?”安东尼斯转而自我否定,坏心眼地笑开,“不,原本我并不打算那么快见你,甚至还打算在行宫躲个十天半个月、晾使团一两个月再答应觐见。我可是十分期待,你为了见到我而努力奔走的样子。”

这么说着,正好迈入人生第三个十载的皇帝如顽劣的少年般摊手,将自己的恶劣打算和盘托出,还对此津津乐道。

“可惜一只小鸟儿在我耳边叽叽咕咕,说塞坎达斯居然今晚见你,别有所图,我想着,可不能被那老家伙抢在前头,就立刻赶回云宫。”他绕着埃莉诺踱了一圈,从头到脚来回审视她,良久才驻足,露出满意的微笑,“你长大了,埃莉。”

埃莉诺被他看得几乎汗毛倒竖,不冷不热地回刺一句:“十年了,也不见您变老。”

安东尼斯依然在笑,给人的印象却陡然转变。这笑容如毒蛇的注视,险恶冰冷。他过了良久才纠正她:“不,还不到十年,是九年八个月又四天。”

他将颊侧的黑发往而后捋,蓦地靠近,以食指挑起埃莉诺的下巴,沿着她下颚轮廓线一刮,叹息声绵长:“你和克里斯蒂娜太像了。除了这头红发。”

埃莉诺眼睫扇动数下,终于抬眸与安东尼斯毫无保留地对视。

都是深蓝色的眼,一重重浓郁的蓝近黑,只在光线幽微处会泛紫。

安东尼斯与她对视须臾,微微一笑:“这双令人憎恶的眼睛……你也终于成了货真价实的科穆宁。”短促地停顿,他毫无憾恨地感叹:“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这个念头令埃莉诺颤栗了一记。

他愉悦地勾唇:“别这样,埃莉,今天召你来我可没有一丝一毫的歹意。我只是想抢在其他人前看看你……他们都说你勾勾手指,就能令男人拜伏于你裙下。但我刚才见到你就知道,你始终只是我的小埃莉。”

这个男人的话语太过动听,埃莉诺心中都不由浮现了些微的迷惑。再扭曲再荒谬,如果安东尼斯还对她抱有一丝情意,她就会牵线为网,千丝万缕编成陷阱只为将他捕获。于是埃莉诺便摆出微微发怔的模样,嘴唇无声翕动着,抬眸注视他。

目光凭空胶着,安东尼斯只是稍作停顿,毫无反应。

埃莉诺的心重重往下坠。居然不起作用?她在脑海中呼唤阿默斯,对方却毫无反应。那样饶舌恬噪的魔物反常安静,只能说明安东尼斯身上有古怪……她来不及想下去,因为安东尼斯再次开口,她必须凝神细听,从中捕捉可能的软肋或暗箭。

“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八岁生日时,父皇牵着我走到克里斯蒂娜姑母面前,指着她隆起的肚子说,这里面是你未来的妻子。你出生后我迫不及待要看你一眼,还嫌弃奶妈手里皱巴巴的小东西太丑配不上我。”安东尼斯哑声笑起来,“我看着你一点点长大,看着你变得越来越可爱、越来越漂亮,既高兴又害怕。”

又一阵玫瑰雨随风卷落。埃莉诺肩膀微微一缩,安东尼斯便将她彻底勾进怀里。

他身上的香味闻着就十分昂贵。银灰长袍的表面以暗色丝线密仄地绣了辟邪的图样,擦着领口的肌肤又痒又疼,埃莉诺便往后撤,安东尼斯视线一垂,将她的披肩拢好,指尖隔着布料若有似无地在她脖颈一抹。

“父皇越来越讨厌我,姑母……不,我还是不说了。天知道我多害怕你也会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安东尼斯笑得诡秘,口气蓦地柔和下来,“但你没有,大概是托你父亲的福,所以大家都喜欢你,哪怕是父皇,他那时候已经疯疯癫癫,也恨不得把你捧在掌心宠着。所有人在你面前都表现得和乐融融,所以你什么脏脏的东西都看不见。”

“够了。”埃莉诺闭眼,仿佛这样就能令被他话语打开的记忆闸门再次上锁。

其实她也有过那样无忧无虑的时光。只不过她刻意忘记了。记起来只会让她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耻,又或毫无必要地感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