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塞坎达斯笑得有些勉强。

大厅地面饰有海蛇图案,用以辟邪。埃莉诺目光一滞--安东尼斯的私人徽记就是九头海蛇--她转而打量墙上的游猎壁画,盛赞道:“您的新宅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塞坎达斯含糊地应了数声,显得心不在焉。

与八国不同,帝国人习惯分席而坐,每位宾客的软榻前都摆了小几,各色珍馐得意洋洋地横陈于硕大无比的容器中,令人眼花缭乱。一道道菜宛如听候将军吩咐的士兵,整齐地靠着墙边列队;只需要一个眼神,侍立在后的奴仆便手脚灵巧地按座次分放菜肴。苹果木慢烤羊羔香气喷鼻;新月湾今早捕回的鲑鱼以海盐涂抹后,置于烧热的石板上去生,用时再撒上令舌头雀跃不止的东方香料;还有数不清的腌渍小菜和乳酪,都摆在纯白的上釉陶盘中呈上;最后当然还有让人凭空多生出一个胃来的糖果甜点……

这般奢华排场,令来自八国的大臣们暗暗称奇。而塞坎达斯若无其事的一句“匆忙准备,都是些家常菜,让诸位见笑了”更是令使团中人面面相觑,一时吃不准帝国境内乃至首都饥荒的传闻究竟是真还是假。但等有人真的试探起将军的口风,不论是塞坎达斯本人还是科尼塔司,都绕着弯子不正面回答。

除了大菜,当然还有美酒。

“为了陛下,干杯!”

“为了八国共主与陛下的友谊,干杯!”

“为了埃莉诺女士,干杯!”

“为了此番远道而来的神官大人们,干杯!”

“为了塞坎达斯大人一派盛情,干杯!”

纵然八国人嗜酒成风,帝国佳酿比对岸所产的果酒更烈,这一轮轮敬酒词说完,在座诸人都不免脸颊发红。乐师拨着琉特琴,低声吟唱着古老的乐曲,将艾奥语柔软动听的发音展露无遗。酒酣乐浓,席间的气氛便松快起来。

科尼塔司说了好几个笑话,向埃莉诺一抬酒杯,若无其事地发问:“不瞒您说,我已经许久没见到陛下了,不知他看上去是否一如既往的神武康健?”

“陛下精神很好,”埃莉诺笑得很克制,“皇后也一样。”

“安娜大人……”科尼塔司轻轻叹了口气,眼风朝塞坎达斯一掠。

将军便以深思熟虑的缓慢语调加入对话:“安娜嫁进云宫也有六年了,至今没有孩子。安吉洛家的艾萨克大人为此找了不知多少医官,可就是没消息。”

有人借着酒劲大胆开口:“如果一个女人不行,其他私生子总有的吧?”

塞坎达斯带着忧郁的神情摇头:“据我所知,没有。”

席间便突兀地安静下来,只有琴声与呢喃似的吟唱依旧回荡。

如果安东尼斯无嗣,他身故后皇位的去向势必引发又一场纷争,这对八国究竟是大好机会还是唇亡齿寒……

科尼塔司再次出言缓和气氛:“这床笫间的事,还是当事人自己清楚--”

塞坎达斯适时给了他一个严厉的眼神:“还有女士在场。”

“请您恕罪,”科尼塔司笑嘻嘻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一脸无知地问将军,“您学识可比在下渊博多了,我忽然记不清了,除了伊莲娜外是否有女皇登上过黄金王座?”

“这都记不住,这可有辱科尼塔司之名。”塞坎达斯沉吟片刻,摇摇头,“自从伊莲娜后,王座之上的都是男子。”

话题走向愈来愈露骨,在座的使团成员不自在起来,下座的两人干脆絮絮议论起来。

科尼塔司还想说什么,埃莉诺却突兀地起身:“我有些醉了,想暂且休息。”

“当然,您今日也劳累了。”塞坎达斯自然没有异议,做出宾主尽欢的样子起身,“我来为您引路,其余各位请自便,务必不要拘束自己!”

乔治原本也要起身,埃莉诺向他微微摇头。他会意,举起酒杯掩饰住此刻的神情。

埃莉诺随着塞坎达斯登上二层,她在楼梯拐角处驻足。

“您怎么了?”

她扶住额头,自嘲地笑笑:“平时很少喝那么多酒,劲头上来了。”

年逾五旬的将军便温文尔雅地伸出手臂:“请您小心些,可别摔着了。”

埃莉诺没拒绝:“您酒量真好。”

“不,我也有点晕乎乎的。”塞坎达斯终于笑了笑。他的两颗牙齿外翻,笑起来便没抿唇不语时有魅力,反而甚是滑稽。但埃莉诺记忆中的塞坎达斯,就是这么个对母亲整日微笑的男人。他脾气好得令人诧异,克里斯蒂娜再怎么故意作弄他,他都只是这么一笑了之。

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埃莉诺步子不稳,微微摇晃。塞坎达斯立即扶住她,手掌在她腰间一搭,被烫到似地离开。她似乎没察觉他内心的波动,反而把将军当做支柱,身体的重量往他那侧压。塞坎达斯垂头看她一眼,神情莫辨。

“刚才席上的话题太危险了。您就不怕有探子……”埃莉诺的声音很低。她凑得那么近显然只是为了安全地交谈。

塞坎达斯的神情立即放松下来:“这座宅子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