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垂,留下了满山红光。山坳里,树丛后,耿叔平复了呼吸,慢慢靠着树坐下,用牙齿和另一只手很利落的给自己打了绑带。他扯掉了斗笠和面巾,露出了一张病态苍白的脸。眉眼中有丝若有若无的挑达气息,也就是好好说的,这人笑起来总是坏坏的。他晃晃酒壶开了口。“出来吧,不用再跟下去了。”

果然,另一道黑影从大树后闪了出来,锐利的眼睛,毫无表情的脸。正是安荣身边的暗卫,零。

“想打架吗?”耿叔叼了根狗尾巴草冲他笑。“据我所知,你们暗卫眼里只有任务,没有道义。所以不存在“乘人之危不地道”只存在“趁他病要他命”,现在不动手,下次可就没机会了。”

他嘴上在谈论自己的生死,语气却非常平静。仿佛一点都不认为零能干掉他。哪怕他现在受了伤。这让那个暗卫多少觉得有点耻辱,他的胸膛在急剧起伏。两人的交锋并不是第一次,早在当初浣花阁,他将公主扯下马来,让她跟许紫云道歉。那才是两人初次试探。后来随着安荣公主和小靖王越走越近,俩人见面交锋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于是很奇怪,也很顺理成章的,成了彼此不算了解的老熟人。

两人在云城第一次正式交手,那个时候零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但现在他伤了一条胳膊,还有当胸一箭,下手的话,绝对可以成功。然而零束手不动,沉默片刻才道:“我没有非杀你不可的理由。”

耿叔竟然还笑了出来:“难道你一路跟着我,是看上我长得帅?”

话音刚落,零就出手了。一道银光闪过,耿叔微微一躲,那飞镖钉在树干上,插中了一条盘旋而下的小蛇。“呦呵。”耿叔顺手剖出了蛇胆,丢进酒壶里。

“谢你云城搭救之情,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有异动,就不会客气了。”零转身走人。

耿叔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他的搭救指的是在云城是把公主从山寨上弄下来。也知道他所说的异动,指的是他对公主的额外关注。耿叔并不像外表展现的这般不务正业,自打安荣初入王府要看他的身体,他就起了疑心,以为皇室知道了些什么,随后对这个公主,便多了些探究。毕竟作为拜月教余孽,他生存的很谨慎。

“等等。”耿叔忽然叫住了他。“你当暗卫多久了?”

“怎么了?”

“等你退役了,就一起吃饭吧。”

“我不能答应。”零回过身很严肃的说道。是嘛。耿叔好似没有觉得意外。零继续说道“干我们这行的,都很忌讳。说了,可能就活不到退役了。”

耿叔呵呵笑出来,扯动了伤口,弄得自己直咳嗽。

好好去探望赵凤仪,他原本正靠在大迎枕上跟一个侍卫说笑,试图分散*上的疼痛。乍听说公主来访,急忙扯过一边的毯子把自己的身体盖起来。“赵大人还活的好吗?”

“四肢健全,神经正常。”赵凤仪咧嘴笑,偷偷把一张信纸往枕头下塞了塞:“这次我遇难成祥,倒是该公主请我喝酒。”

这段时间不见,他倒更坚毅了,连脸庞似乎都成熟了些。“好,等你康复了,我请你喝最好的女儿红。”好好也不拘礼节,就在旁边的矮凳上坐下,笑道:“这次云姐姐要吓坏了,不知道有没有怕得把眼睛哭肿。”

赵凤仪面上露出些奇异的温柔,“太后说要为我请功。”

好好点头,这是肯定的。一般救驾之功,足以封侯。他救的虽不是皇帝,却是皇帝之母,而宣和

帝又是个极为孝顺的人。这嘉奖绝对不会薄。

“我告诉太后,我要娶许紫云。老人家同意了。说回去就做媒。”赵凤仪脸都快笑烂了。看起来傻气冲天,好好忍不住伸手照他额头狠敲了一下。“那侯府怎么办?陈太太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赵凤仪坚定的摇头:“我情愿将这此所得封赏尽数让给大哥。还了这十八年养育之恩。从此后,再不欠他们什么。紫云连侯府都不会住进去,若是日后,太太还能刁难,我绝对是毫不客气的站紫云这边。”

好好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决断,如今已连母亲都不叫了。陈氏过于绝情,将人利用到渣都不剩,还

得意自己安排的天衣无缝。任是再厚道的人都会寒心。

“若真能一刀两断,那也划算。”好好起身离开,叮嘱他好好休息,争取在路上调养好,见到许紫云的时候可以活蹦乱跳。

出的门外,果然见到零在等她。“寻到人了吗?他受了伤,应该走不远的。”见他独自回来,好好有点纳闷。

零却摇了摇头。“属下无能。愿受公主责罚。”

这么爽快的认错,倒叫好好不能恣意发火了。毕竟她自己也清楚耿叔这人相当老奸巨猾。“算了,也是没缘分,日后有机会再说。”

零点头应是,正预备消失,好好却又叫住了他:“等下次见面,你把他的衣服给我扒了。”

零惊愕的看着她。好好却一副很坦然的样子:“只扒上面就行了,然后摸摸他的腰,看有什么异常。”

她自己是无能为力了,只得动用暗卫,虽说还有一招美人计,但耿叔这人看起来不正经,其实有原则的很,这倒让好好没有可乘之机。见零还在原地犹疑不定,她骄矜的昂起下巴,我还使唤不动你了吗?

“限你一个月内完成啦,不然我就告诉父皇,你业务不过关,退了你算了。”

零急忙应是,转瞬消失。最近诸事不顺,好好有点没好气的挥了挥袖子,她预备去广济寺抱条锦鲤转转运。

然而还没等零脱下耿叔的衣服,她自己就被人扒下了衣服。一口茶没喝完,就有宫女来宣,说太后见她,好好不知何事,便去请安,谁知道腰还没弯下,就被太后笑眯眯制止,随即吩咐身边的麽麽:“脱!”

好好一脸懵圈。随即双手抱胸。不给别人看。

“别挡了,我不笑话你。”太后见状微微一笑,随即叫她转过身去,而那眼疾手快的麽麽,已经扯起了她的夹袄和小衫。好好心里老大不满,我有那么小马?她的衣衫向上撸起,露出白皙光滑一截小腰,还有一只胖胖的胭脂红元宝。太后微微一怔,哈哈大笑,笑得手里杯子都掉了。

“安荣,你缺钱花吗?”看不出来啊,这个阿六是最不操心生计琐事的,竟然这么爱财。

好好被这下突然袭击搞懵了。待到那麽麽强忍着笑,给她把衣服重新理好,才反应过来。心下唏嘘,幸好我刚才控制住了身体的本能反应,要不然这俩麽麽现在已经瘫在地上,只剩下半条命了。

“我不缺,我就是觉得有趣。于是让纹身师给我纹个日月同辉。霸气!在北靖王府跟小王爷一起

玩的时候纹的,结果看上去像只元宝。傻气!”好好的口吻听得出来很不甘。太后不断摇头,脸上笑还是止不住。想到自己因为容妃一封信,急吼吼的往回赶,结果却是这么个闹剧,她就觉得老天爷真会开玩笑。

但这乌龙却叫她遇到了当年抛下的孩子……她一直以为已经死了儿子,又出现了。这算是上天对她的恩典。太后的心里五味杂陈,惊喜,愧疚,感动,羞耻,如释重负,最终都化成了一串热泪。

虽然他一语不发的出现,又一身不吭的消失。但太后还是觉得满足,这已经是上天对她的莫大恩赐。

看着安荣一脸懊恼,太后笑着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你在平日里时常在外头晃荡,可曾见过那个人吗?”她心里微疼,如今连儿子叫什么都不知道。“戴着斗笠,挂着酒壶,拿着刀剑的。”

好好觉得这问题问得有点突然,她想了想,答道:“其实皇祖母说的这些,都是很常见的配置。莫说是混江湖的高手,便是镖师,响马,刀客,船工也大多都是这样装扮。”耿叔是许廷颢的护卫,没有经过他的允许,不能透漏太多信息。好好对这点,倒是很注意。太后看起来有点失望,却也没有多讲什么。

而此刻,京城,勇毅侯府,陈氏终于按捺不住,摔碎了手边一套茶具,还有一个插花大瓶,清脆的响声中,她的面容看起来有点狰狞。“你怎么不死!你怎么还不死!”她用力捶着枕头,眼神中尽是疯狂:“我安排的好好的,你为什么不去死?”

她从容妃那里得知了太后行程有变,仓促回京的消息。就当机立断,布了这局。甚至借容妃的手

,了解了具体情况。太后是个仁德人,不愿意劳民伤财,再加上频繁在云华行宫和京城中间来往,路都走熟了。所以轻车简从,仪仗不多。她还特意叮嘱,对那个有钱老太太佯攻即可,重点是那个年轻护卫。

谁知道这在太后眼里,反而成赵凤仪为了她,自己拼死吸引了众多刺客!还有那该死的侠客,好端端的,从哪里冒出来的!天要亡我?陈氏额头上都是黄汗,她的计划固然疯狂,却也经过了周密验算。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