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初夏只感觉到一股视线分外犀利地戳向自己的脑门,心中被压抑的恨意就这样爬杆而上,让她压得万分辛苦。

“抬起头来!”昱贵妃的声音很是威严,不容抗拒。

颜初夏心中一转,抬眸看时,只剩温顺柔弱,哪里还有半点仇恨。

昱贵妃端着茶盏,将这个儿媳妇打量了若干遍,脸上完全看不出来神色。

颜初夏尽量低眉顺眼,她可不想自己会一个控制不住把不该有的情绪暴露出来。面对昱贵妃,颜初夏不佩服东方乾都不行。于情于理,自己都不会站在昱贵妃一边,即便她真心待她,也是不可逆转的。

昱贵妃看过了人,这又命人端上几匹绫罗绸缎,以及几盒珠宝首饰,当是见面礼,以全婆媳之谊。

颜初夏一一领受。

“听说你要跟颜太傅断绝父女关系?”又是不咸不淡一句话。

颜初夏从没想过要隐瞒什么,所以坦然应答。但昱贵妃此刻提起,恐怕是另有计较。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听着她的话,不遗漏一个字。

“男人要依靠女人飞黄腾达,这本不差。女人要留住男人的心,那可是一门大学问。幸好颜太傅依然将你当女儿,要不然,你的出身如何能担当起安王妃?”

颜初夏抬头凝视昱贵妃,“身为女儿,初夏只是想在离开颜府前替我娘讨一个公道。”每一字都说得十分缓慢,某些立场,即便知道可能会遭来别人的否定或对立,她也会选择坚持,尤其是关于自己的母亲!

昱贵妃显然没料到这个“儿媳妇”会跟第一次见面的“婆婆”用如此强硬的语气,聪明的女人当然知道,一个人的底线应该在哪里,何时应该用软,于是她叹了口气,“听说你娘被逐出颜府后,郁结难消,郁郁而终。这也是命数难改。”

对昱贵妃而言,没有那个出身青楼的花魁母亲,颜初夏还稍微能见人。如果她娘真的还活着,她的儿子还不被全天下人笑话了去,谁能娶一个青楼女的女儿为妃?搞不好,这压根就是一个野种。幸好,颜韫文在关键时刻,认定了这个是自己的亲血脉,甚至当着颜府上下以及满堂并可的面,给了她一个不是嫡出的嫡出身份。虽然没颜丹墨那样名正言顺,也没有她背后万俟家的百万大军做后盾,但至少,因为万俟蕙兰的关系,太子妃的声誉受到了损伤,连那位正春风得意的驸马爷也被区区一个翰林院学士给生生比了下去,这恐怕是昱贵妃唯一满意的地方。

颜初夏听着昱贵妃假惺惺的说辞,低下头,躲过眼中压抑的愤怒。她生平最忌讳的就是有心人拿她娘说事儿,昱贵妃虽然尽量地没有显出类似嫌弃之类的情绪,但从她的字里行间,颜初夏敏锐地意识到,这个女人看不起她娘,无论她的出身,只要她呆过青楼,这就成为洗不干净的一个污点。

颜初夏的手紧紧交握着,背脊愈发笔挺。调整呼吸,平心静气地听她说完,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现在还不到时候,她需要等待,面前这个女人连皇后都对付不了,她更要小心谨慎。

而昱贵妃说了一大通,无非是想颜初夏不要断了与颜府的关系,甚至让她学会审时度势,好好利用那层关系为安王谋福利。颜韫文似乎对她母亲的死心怀愧疚,连带地对这个女儿也也变得更为包容,昱贵妃相信,关键时刻,这种负疚心里能帮她一把。

如果东方少倾怀疑颜初夏的身份,按理昱贵妃一样会怀疑。这话完全可以当她是在试探,亦可以当她在提醒她此刻的身份:嫁入安王府,你注定就是安王的人,无论你曾经心之所属抑或携带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来,你最好老实规矩点,本本分分地服侍好安王,一荣俱荣,安王好,王府上下自然就好,安王若有什么差池,作为王妃,首当其冲,自然是第一个拉来垫背的。

这女人说着软软的话,言下之意却全是威胁利诱。

临末了,她甚至提点颜初夏安王起居饮食需注意的地方。

颜初夏终于舒出一口气。

心里琢磨着昱贵妃到底打算拿她怎么处置。结果这时,昱贵妃突然说了一席话,让她震惊万分。

“倾儿曾经爱过一个小丫头……”

颜初夏抬眸。

“直有非卿不娶的地步!不过可惜,那小丫头命薄,出了些意外。他肯娶你,完全是看在你跟她有几分相似的份上,要不然……”

昱贵妃冷笑了两声,这是发自心底的冷笑,颜初夏完全没搞清楚她那是什么意思。

“所以,好好利用你的美貌。或许,你能成为真正的安王妃!”

出了昭熙宫,颜初夏脑子里一直转悠着这句话。安王与昱贵妃曾经的纠葛她并不清楚,但是看安王今日对昱贵妃的态度,以及昱贵妃事事讨好,想必,他们母子的裂痕早就存在。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东方乾曾经说过,她或许能救安王一命。

当时她不太理解,如果从现在的情况来判断,或许,东方乾要她对付的并不是东方少倾而是昱贵妃——这个他宠信多年的女人。

这帝王的心思果然难猜。

“这不是咱们的新王妃吗?”不觉间,颜初夏到了御花园,迎面就被这话给惊了一下,定睛一看,竟然是昭熙宫的舞女绮罗。

她身后还跟着一帮子舞女。这个皇宫本有专门的乐舞司,可昱贵妃就在昭熙宫亲自调教了一批舞姬乐师,而每年宫廷宴饮,她手下的这些人往往最得皇帝和大臣们的欢心。

结果就把那号称积聚大瞾最高专业水准的宫廷乐舞司给生生比了下去,也这导致关键时刻,乐舞司的人极度不自信要去集萃坊求外援。咳咳,这都是题外话。

至少颜初夏知道这个绮罗是可以在宫中横着走的舞姬就对了。所以,自然,她也没打算真跟她结梁子。所以颜初夏此刻抬眸看过来的表情相当温和,温和得东方少倾看见绝对掉鸡皮疙瘩。

结果她一“和蔼可亲”,对方的就相对有些气焰嚣张了,正迎合了此消彼长这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显然绮罗是知道颜初夏只是作为一个替身而存在的,所以对此她甚是不屑,甚至好好给了一句忠告,“安王殿下琴棋书画样样不输太子,不要以为单凭一张漂亮脸蛋就能锁住他的心。”

颜初夏一听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这话,陡然来了兴致,“这么说,绮罗姑娘是很了解我家王爷的秉性咯?”

对!她说的是“我家王爷”!这个称呼的言下之意,你一个外人,还是一个奴才,完全没有置喙的余地。

但绮罗是谁,一向自视甚高,压根没觉得她是“外人”。

绮罗不疑有他,嫣然一笑,“绮罗在昭熙宫与殿下相伴十余载,如何不了解?”这可是她最为自豪的地方。

说是十余载当然不至于,她是以歌舞伎的身份进宫,大概十二岁时被昱贵妃选中,而且因为跟安王同岁,又养在昭熙宫,自然与少年时代的安王交往甚多,谈不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也算是感情甚笃。加之昱贵妃对她格外看重,所以奴凭主贵,结果,生生地她一舞姬就能有高人一等的地位。

自然,即便级别比她高出很多的宫中内侍女官都要对她礼让三分,谁让她逢人就能扯上与安王何等亲厚,简直能亲到一个娘胎生出来的孪生子。

所以此刻,她自然也是以安王自家人的态度在挑剔颜初夏,而且在所有人看来,似乎都还理所当然。

颜初夏弯眉一笑,“那绮罗姑娘可知道我家王爷吃红烧鱼时,要几分盐几分色?几分姜末蒜泥?又要几分酒解腥?”

绮罗的眉头颤了颤,“我从不下厨!如何知道?”

颜初夏继续问:“那你可知道我家王爷写字墨要几分浓淡?画要几分朱砂?”

绮罗一愣,“这不是应该依所书所画之物来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