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让人胆小,也会让人胆大。

即管失望聂风不曾表露挽留,孔慈依然站在门口,舍不得转身推开小屋的门,将这一天就此结束:“云少爷流落江湖五年,是风少爷带他回来,风少爷的心才是真正的好……”

聂风失笑,笑中嘲讽一闪而逝,未曾叫孔慈发觉。

因为秦霜的中途离开前往无双城,帮中只见得聂风和步惊云一道归来,人人便都认为是他找回了失踪五年的步惊云,连雄霸也是如此,孔慈也没有例外。

但谁又会去细想?他连自身的去留都决定不了,又如何去左右步惊云的决定?步惊云的失踪,不在他的预料,归来,也不是他的希望。若按照他的想法,在天下会中,从未笑过一次的步惊云,还不如留在西湖之畔做那个生活清苦然而时常带笑的阿铁好。

在那里,有视步惊云如家人的神母、阿黑、白情,也有那个……一往情深,甚至不计生死的神姬雪缘。

而在天下会,步惊云又有什么?只有视他为工具的雄霸和畏他如魔的寻常帮众,甚至连个甘心服侍他的婢女,也始终只有一个孔慈。

两相对比,还是不回比回来更好,在天下会这个冰冷、无情的地方,如何能够带给人真正的幸福?

然而,步惊云还是回来了。理由,聂风不愿去猜,也不想去猜。或许是因为那个答案太过惊人,也太过绝望,即便是几乎已经放在他面前,他也觉得是不可触碰的。

只是听着孔慈语出真诚,想到孔慈不单为奴为婢,所到的地方,也只限于天下会与天荫城,可想而知,她的自由是多么少,她所能知道的也惟有帮中之人的口口相传而已。聂风语气更温和了三分:“云师兄……确是吃了许多苦,不过现在有你去照顾他,也可以放心了。”

“谢谢风少爷……的信任,我,我一定会尽力。”这是孔慈在察觉自己的心思后,和聂风说话最多的一次,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又何妨再多一些,因为到了明天,就是完全不同的一天。

这样大胆的想法叫孔慈格外紧张,断断续续地道,“主管说,我去服侍云少爷,她也会另派一个……全天下会最好的侍婢,给风少爷……”

全天下会最好的侍婢?聂风心中乍然一动,面上依旧淡笑,“会比你更好么?”

听到聂风这一句不是夸奖的夸奖,孔慈只觉得整张脸都要烧了起来,几乎要埋到地底下,心中更说不出是喜是惊:“风少爷……过奖了,天下会比我好的……侍婢,不知道有多少……这一次,是主管向我再三保证,她一定会遣派一个全天下会最好的侍婢给风少爷。”她只能反复强调着这“最好的”三个字来安自己的心。

便是重来一次,在侍婢主管要求她再次跟随步惊云的时候,她依然会一口答应,她对聂风有情,对步惊云……也未曾忘记,当初她不忍心让其一个人独在云阁,无人照顾。所以在秦霜问她的时候,她选择了离开天霜阁。

现在的情形与当初差相仿佛,虽然,这一次,不是步惊云主动开口索要。但想着步惊云流落江湖所受的苦楚,孔慈心底便忍不住地柔软下来,更加无法放下。步惊云,比秦霜,比聂风,更加需要她!虽然失望聂风的不曾挽留,但这样的体谅,不叫她为难,才是真正对她的好吧?

谁能保证一个人是最好的,所谓天下会最好的侍婢,又会是什么模样?按照雄霸对秦霜疼爱到骨子里的做派,若真是最好的侍婢,为什么不给秦霜而给他?聂风一向不愿以恶意去揣度他人,因为他相信,每个人心中都是有善的,而人心的奇妙就在于,相信善,便自然会向善转化,如果一开始就怀疑,最坏的结果也必定会发生。

但,现在,在这个敏感时刻,整桩事不仅涉及他,更也许关联步惊云和秦霜,他便不能不多想。而聪明如他,只是稍一忖度,便听出孔慈所陈述中的破绽。

天下会中上下奴婢之属人数至少也有上千,这其中当真就到了无人可派的地步,选不出一个肯去服侍步惊云的侍婢?

侍婢主管香莲,聂风也曾见过,那是一个年约四十,成日板着脸孔,生性刻薄的女人,在天下会已然多年,资格极老,不会不知道天下会的帮规向来以铁血铸成,何尝会有这般仁慈,派遣任务的时候还顾及奴婢自身的意愿?若说是怕被强迫的奴婢不尽心,要怎样才算尽心?要知道,懈怠职司,在天下会中惟有一个字——“死”。

香莲既然能安然当的侍婢主管,自然知道如何统领下属,更不会为了些许不忍而累及己身,且因为是女人,在天下会这一个以男人拳头做为号召的帮会里,除却秦霜这个特例,侍婢主管是惟一做为女人所能攀至的最高职位,香莲对待那些侍婢,更要凶狠三分。孔慈在进入天霜阁服侍秦霜之前,便曾遭受过她的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