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丽娜?”

马丁内斯船长的声音从门内闷闷地传出来时,安吉丽娜险些控制不住眼角的酸涩,掉下眼泪来。

她一直认为要让自己落泪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可船长永远能成为一个例外。从七年前他决定承担作为安吉丽娜的父亲的责任,就注定会永远占据安吉丽娜内心深处极其特殊的位置。

她迟疑了一下,才按着门把手推门进去。

“船长。”她轻轻地唤道。

“我就知道是你,安吉丽娜。”马里奥·马丁内斯从一张陈旧的书桌后面站起,眯着眼角的细纹笑起来,灰白相间的大胡子微微翘起,就像安吉丽娜记忆里一样,但似乎比脑海中那些片段中的样子更为苍老几分。

刚刚才控制住的眼眶又开始发酸了。

安吉丽娜快速走过去,但没几步就换成小跑,她冲去抱住马丁内斯船长,这个男人的腰围都没有以前那么粗壮了。

船长轻柔地拍拍安吉丽娜的后背。

“你漂亮了很多,我差点都认不出你是以前那个小姑娘了。”他感慨地说。

安吉丽娜当然知道马丁内斯船长说得不太可能,这半年以前,她在索尔号上备受宠爱,即使之后上了复仇女神号,也因为是船长的“未婚妻”,所以几乎除了欧文的刁难,就没再遇到过什么难受的事。

而之后不一样,在没有根基的欧洲,她只是众多无家可归的漂泊者中的一个,没有人会因为她是“安吉丽娜”而尊敬她,更没有人会额外给她优待。在黑色准男爵的皇家幸运号里,她甚至要靠剪掉头发熏哑嗓子,装扮成男性才能成为一名地位最低的水手,还要靠暴力来奠定在其他船员眼中的价值。

安吉丽娜清楚自己在外貌上的变化恐怕不小,只不过绝不是往漂亮的方向。

马丁内斯船长询问了安吉丽娜这几个月里的情况,安吉丽娜用情绪过剩、逻辑混乱的语言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了一遍,眼前的亲人勾起了她倾诉的*。她知道船长是一个不介意她的软弱的对象,和尤利塞斯不一样,安吉丽娜不可能放下自尊心在尤利塞斯眼前露出软弱的姿态,至少目前绝不可能。

船长耐心地听她讲完一切。

“我现在有了一艘船,名字是索尔起的,叫新生号,就停在码头那边,目前只有两个船员。”安吉丽娜交代道,她必须承认自己像个邀功的小女孩,隐隐怀着被表扬的期待。

她稍稍停顿,有些犹豫要不要将自己想去寻宝的事告诉养父。

“你棒极了,安吉丽娜……你比想象得还要优秀,你和索尔都是。”马丁内斯船长正如她所愿地那样拍拍她的肩膀,“对了,孩子……我希望你不介意我提起这个话题,但我想和你谈谈关于尤利塞斯的事。”

安吉丽娜身体一僵。

“你还在生他的气吗?”船长问道。

“我得说还有一点儿,不过我没有那么死心眼,更不会亏待自己。”安吉丽娜下意识地摸了摸掉在耳边的头发,将视线投在墙角,“我们恢复到普通情人的关系了。”

马丁内斯船长的胡子上扬,戏谑道:“噢,是吗,亏我还替你们担心了一个下午。”

安吉丽娜轻轻咬住嘴唇,在父亲面前谈论这个话题并不太能放开手脚,她颇为恼羞成怒,语调上扬:“我还以为你应该很讨厌他呢,船长。”

“我承认,在他长大以后我对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偏见的,尤其是他成为了那样一个船长以后。”马丁内斯微笑着道,“但最近,我对他改观了。某种程度上尤利塞斯和你一样……他还在成长中,很多地方都不成熟,哪怕不得不成为船长的经历让他乍一看是个不正经的大人,可实际上……”

马丁内斯船长的笑容加深了,他并不将话说明白,只是更加深情地凝视着安吉丽娜的眼睛。

“实际上,他自己都不懂自己需要什么,说不定比你和索尔还要来得幼稚。当然,不可否认,尤利塞斯在许多方面都是个天才,他比你们这对姐弟要聪明得多,我想他很快会想明白的。”

“天才?”安吉丽娜不满地皱起眉头,“我看不出那个傻瓜有什么地方值得得到这样的称呼。”

马丁内斯船长大笑起来,他是发自内心地开怀,道:“别不服气,我的小安吉丽娜。要是能够轻松说出五种语言,并且了解海上一切动向的人不足以称为天才的话,那么我就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有资格担起这种称呼了。”

安吉丽娜记起里昂也说过和船长一样的话,他同样使用了“天才”这个词,甚至形容得更为夸张。

里昂还讲过他认为尤利塞斯根本没有成为海盗天赋,但却是个“梦想家”。

等安吉丽娜走出马丁内斯船长的房间,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之后。她右手举着从船长的灯里抽出来的一小节蜡烛,刚推开门,就不得不站住脚。

蜡烛的火苗摇晃着,将狭窄地走廊照出一圈橙黄色的光亮,而在安吉丽娜对面,一道消瘦却挺拔的身影若隐若现。

她微微一愣,继而无意识地弯起嘴角,怀念地道:“你还没死吗,老头子。”

“你还是一样没礼貌,安吉丽娜。”老杰克的声音和以前一样,是带着沙哑的低沉,“半年的独立航海都没有教会你对老年人的尊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