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重说得平静,男子却似生了感触,神色很不平静。

半天,男子方才道:“嗯,那今后日常起居多注意些,再别误了身子,下半年就要应考了。”

云锦重见他就像长辈关心小辈,拉家常一样,连爹都没对自己说过这种亲热的叮咛,心中暖意流动:“学生谢谢大人的关心。”顿了一顿,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好心好意道:“不过学生瞧大人身子似是不怎么好,也该多保重才是。”

男子听了这话,憔悴容颜上浮出喜爱,这孩子,既生得好,学业超群,心窍又似大人。

他强支精神,终是开口,说出今天唤他来的意图:“过几天,锦重就不要再去国子监了。”

云锦重一惊:“啊?”

男子见他讶异的模样,愈发生了疼爱之心,连病痛似是都减轻了几分:“今后你去内书馆上学吧,内书馆一切资源都比国子监好,对你备考大有裨益。至于你家中那边,我会通知一声。”

内书馆?那——那可是在宫里,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资源比国子监那可不是好一星半点,光说教习皇子们的师长,也全是杨太傅之流的内阁重臣。

云锦重脑子一闪,好像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却又不敢相信,只怔然道:“大人不是开玩笑吧,学生有什么资格能进内书馆?”

男子听了这话,面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笑意却更浓:“以陪读身份进去,无碍。”

“能给皇子陪读的,大多也是郡王和世子们,锦重何德何能。”

“我说你够格,你就够格。”男子蜷拳咳了几声,平息下来,说:“你资质优越,便是在皇子里面,也没人能及得上你,况且你爹已经升了尚书,无论天资,亦或父家,并不比其他人差多少,今后进去了,与人交往时,不用有半点自卑,更不用觉得自己比别人低微,听见没有。”

云锦重见他给自己打信心,蠕了一蠕唇,吸了口气,忽的站起来,又弯腰跪在地上:“多谢皇上。”

宁熙帝见他识破自己身份,也没多怎么诧异,依他聪慧,瞒也难得瞒住,静了片刻,手一扬:“起身吧,坐下来。”

原来真是当朝皇上。云锦重起来坐回椅子上,脑子有些嗡鸣,回过神,情不自禁:“优秀学子多不胜数,皇上为什么独独对锦重这么好。”

宁熙帝没想过官方言辞能敷衍得了这个少年,喟叹一声:“朕与你娘年轻时有些渊源,尽管后来没来往了,可朕仍是想照拂一下故人之子,这一点,你姐姐也是知道的。”

娘与皇上是故交?云锦重讶异,能让自己进内书馆陪皇子读书,这份交情,肯定不浅,可以说,还是很深的交情。

既然这么深的交情,为什么以前完全没点风声,现在才想着要提携自己?

许多疑窦冒出来,云锦重惶惶的,不敢问,却又不由自主抬起额,端详龙颜。

宁熙帝交托完毕,扬起声:“姚福寿,送云少爷回国子监去。”

云锦重看见刚刚接自己过来的白面公公打帘进来,准备领着自己离开,却见皇上蓦的开声:“等一下。”

两人望过去。

宁熙帝眼神停在小少年的白净面庞上:“锦重,你过来一下。”

云锦重遵旨上前,只见皇帝抬手,沿自己的眉眼轮廓轻轻滑过,眸有感慨,语气也尽是满意:“好,真好。”

云锦重不明所以。

宁熙帝已是放下手:“回吧。”

姚福寿领着云家少爷步出园林,安排上了轿子,转身匆匆回了亭子里。

宁熙帝出来养心殿,又说了一番话,此刻已十分疲惫,仰于卧榻上,轻阖双目。

自打皇后没了,皇上病情又加重了,今天还是强撑出来的。姚福寿忙上前:“皇上,奴才去安排皇辇,回养心殿歇着吧。”

“不用,朕没事,还觉得通体舒泰,许多时没有过的舒坦。”宁熙帝眼皮一动,睁开眼,唇角笑意一蔓。

姚福寿光看皇上的神色,就知道,虽然今天第一次见云锦重,却已经是喜爱到了骨子里,不管怎样,见他脸色红润,精神也好多了,也就舒了口气。

——

秦王府。

云锦重回来时,天色已黑。

往常若晚回,随从还会提前回来报个信儿,今天一行人却统统没个音信,云菀沁坐到黄昏时,等不住了。

弟弟近来乖巧,从没这么没周章过。

云菀沁隐隐不安,初夏和晴雪、珍珠虽也觉得奇怪,却安慰:“堂堂京城,又是国子监里面,能有什么事儿,指不定少爷多看了两页书,耽搁了。”

又等了些时候,眼看着太阳落山,看着云锦重还没回,云菀沁正想去跟高长史说一声去国子监看看,却听门口传来下人禀报声音:“回了,云少爷回了!”

几人松了口气儿,云菀沁却是眉一蹙:“把少爷和墨香叫过来。”

初夏知道王妃是生气了,赶紧将少爷领了进来。

云锦重到现在还是有些恍神,也没多注意姐姐的表情,云菀沁见他痴痴不语的样子,愈发有些动怒,对着墨香道:“少爷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