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参天,直贯云霄,独立枝头的朦胧人影忽自发出数声尖啸。赤羽猛禽即刻啸唳声声有所回应,双翼鸣振风驰电掣般划过遥遥天际,自苍莽远空直朝人影斜冲而来。赤禽一对巨目泛起幽幽的冥光,从人影头顶盘旋而过,锋利双爪忽而张弛,一枚黄金令牌不偏不倚径直落入人影手中。人影一声满意哼笑,自巨木之上一跃而下,一袭鲜红衣袂随风荡漾,身形隐约看出是个风姿绰绰的女人。

女人盈盈一笑扭身向前,双手托起令牌,朝向星月尽处的阴暗角落恭行一礼:“尊者,属下的鸺鹠粟儿已将皇令带回。如此说来,流鸢必然已经得手。”女人口中的粟儿,便是那凶悍异常的赤羽猛禽。

“很好。”森森树影下二字惊人心魄的幽冥鬼语飘荡而出。女人手中的黄金令牌“嗖”的一下脱手飞离,似被一道无形无影的强大吸力牢牢牵引,直向林影深处而去。

“尊者……”女人媚眼一转,目睹令牌不翼而飞,却将呼之欲出的话语生硬收回。

“罂鵂,你有疑问?”鬼语冷彻骨髓,却是一语中的。

女人却似仍想闪烁言辞:“属下只是在想,若非雅乌办事不利,被人发现行踪以致任务失败,王加禄早该魂魄归天,却也不必多生如此诸般事端,还要烦劳尊者大驾。”

“罂鵂,你不只想了这些。”鬼语寒栗直指人心。

女人一再被鬼语戳破心中所念,殷红薄唇一丝悸颤:“属下……属下不敢妄言。周志新失了皇上手谕,便等于丢了钦差身份。狼狈之际手足无措,定是匆忙返京谢罪。王爷得此空隙,便可全神处理王加禄一事。那尊者却为何要流鸢他缴械就擒……”

“罂鵂,你知道的已经不少,可问题却是越来越多。你莫不是忘了,入我秦门,便是不语之人。”鬼语一声骇人冥笑,“此为王爷一箭双雕之计,王爷另有任务赋予流鸢。”

鬼语提及了秦门。没有人听过秦门,也不可能有人听过秦门。秦门从不曾扬名于江湖,只因为秦门不得扬名于江湖。秦门本不叫秦门,而是禽门。禽门不雅,因而改为秦门。秦门中人,皆以禽称为名。

鬼语口中的秦门,是王爷的秦门。王爷曾云,人要站在高处,才能看的长远。黄天在上无法相较,那便做翱翔天际的飞禽。王爷用秦门的眼线纵览天下,用秦门的刺客翦除异己,用秦门的存在做不可告人的暗昧之事。王爷,便是太祖四子,燕王朱棣。

青铜面具之后的鬼语,便是来自秦门的门主玄衣。女人名罂鵂,负责联络门内众人传递各方消息。女人口中的雅乌,或为杀人而生,曾是秦门刺客第一人。而流鸢,即是那一击得手却弃械投降的少年。罂鵂,流鸢,雅乌,都是玄衣器重的得力人才。

“原来如此,属下明白了。”女人上挑眉眼皆尽收敛,女人深知言多必失,可女人仍想妄加揣测,因为鬼语也令命女人跟踪另一拨人马行迹,于是女人峰回路转,“那江北的长空帮?”

女人话语中莫名出现的长空帮,看似与二人先前对话毫无干系,但实际上彼此皆有关联。王加禄私吞的军粮武器,皆尽匿藏于长空帮内。只不过,长空帮帮主任天长并不知晓。任天长不知晓,自然有人知晓。知晓此事的人,便是长空帮的第二把交椅,有善断军师之称的花待撷。

“任天长的逃逸,花待撷的追捕,想来这时也该行至此地。”鬼语混沌犹如冥昭瞢闇,随料峭晚风消逝于茫茫天地。

晚风中似是仍夹带着瑟瑟的凉意,夜的黑暗正慢慢浸染着整个大地。这是一条荒芜的古道,似无车马,亦无人迹。二人一骑,此时正狂奔在这原本静谧的古道之上。

直至星月初升,亦感晚风袭人。二日一夜,洛水之滨已至紫金山下,他们不曾停下一刻,可是仍旧未能甩掉身后穷追不舍的敌人。马儿终究是精尽力竭,一声长嘶,倒地不起。

“怎么办?”浓眉大眼的年轻汉子已是满头大汗,慌乱的心神未曾拥有片刻的安宁。他仿佛已能听到来自身后的阵阵蹄声。

他又看看那跌倒在地的男人憔悴无力的样子,“大哥,马儿死了,咱们只有自己走了。”

魁梧的男人周身遍是血污,只从口中费力地挤出三个字:“走小路。”

“是,大哥。”年轻的汉子将魁梧的男人负在肩上,一步一个踉跄地行进林间。

树影婆娑,地上不断地印上涔涔血迹。他们都受了很重的伤,他们仍旧在艰难地前行。年轻的汉子已咬碎了银牙,他心中的愤恨跃至极限却无处发泄,他们只能逃,他们早已无力反抗。

长空帮散了,两河第一大帮毁了。毁在自己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