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决定,似乎,并不由心。

萧景姒问:“想好了?”

洪宝德摇头,眼里有浮乱不安的光影:“秦臻以为我腹中的孩子是魏峥的,希望我们尽快大婚,这是皆大欢喜的选择不是吗?”

毫不知情的秦臻与不顾一切的魏峥,确实,如他们所望,这个结果不坏,只是除开宝德她自己,皆大欢喜。

萧景姒不言,男女之事,她向来愚钝不开窍。风月情事,都是劫,红尘里要受的伤,渡不渡得过劫,旁观人哪里插得进去。

楚彧醒来后,西陵与大凉的朝政便由他亲理,重要的奏章折子都会送来钦南王府,这个时辰,他刚同凤家几位王爷议完了政事,顺带拒绝了他们探视萧景姒的请求,便回了世子院。

院外,楚彧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赶走洪宝德,觉得这个女人太喜欢缠他家阿娆,他家阿娆身子金贵着呢,哪里有精力应付她!

楚彧走进了院子里,还是要去赶人。

“尊上。”

菁云喊住了他,楚彧回头,不悦地睃了一眼。

菁云正色道:“尊上,找到了。”

楚彧拧了拧眉毛,走到一旁,确定吵不到屋里的人,才问菁云:“在何处?”

“京郊耄耋山。”

“你随我去一趟。”

“是。”

楚彧转身,又往院子里去了。

菁云懵:“尊上,不是要去捉蛇吗?”方向不对啊。

楚彧十分理所当然:“你去外面等着,我要和我家阿娆说了再出门。”

命令了这一句,楚彧就又折回了院子。

菁云:“……”

他风中凌乱了好久,才自言自语自问了一句:“这就是传说中的妻管严?”

好巧不巧,正好被端药膳进世子院的紫湘听到,她嗤笑了一声,然后白了菁云一眼,阴阳怪调地说了句:“你懂什么。”

她眼神里,是赤裸裸的嫌弃,一点点都不掩饰。

菁云只觉得被一千只蚂蚁咬了似的,特别郁结,特别不爽:“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对我哪里不满,可以指出来。”

尤其是最近,这小丫头对他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从来没有一点点好脸色。

紫湘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还是一脸嫌弃:“除了这张脸可以看。”

菁云:“……”

他有这么一无是处?

“你什么意思?”菁云咆哮,可前头哪里还有人影,那嚣张的小丫头就给了他一个能傲得飞上天的背影。

菁云深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丫头对他开始特别尖酸刻薄了。他想起来了,有次去菁华府上,撞见了他父亲母亲那两只老兔子后就各种不对劲了,那天回来,那丫头还平白无故给了他一脚呢。

菁云赶紧抽了闲跑去问他父亲沂水妖主。

“父亲,你是不是同紫湘那小丫头说什么了?”

沂水正和钦南王过招呢,擦了擦脑门的汗:“怎么了?”

菁云说出了自己的困顿:“她最近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嫌弃了。”不知道为何,这让他十分郁闷。

那丫头给他下了什么降头术,简直折磨人。

沂水妖主沉思了一番,一副老来正经的样子:“那应该没有可能了。”

“什么可能?”菁云没听明白,总觉得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你与银狐兔族的青柠妖女有婚约在身,我见过青柠,是个知书达理的妖女,我就问紫湘愿不愿意做小。”

菁云傻了:“……”

沂水妖主又接了下一句:“不过我还说了,要是不愿意做小,可以让她做大。”

沂水妖主都四百多岁了,兔子老了,就喜欢操心小辈的婚事,尤其是菁华的婚事出了岔子后,家里的母兔子就天天念叨,上了年纪,天天拽着小辈的婚事不放,所以,他就多上心了一点。他还是觉得,青柠妖女性子太温吞了,典型的母兔子性格,铁定治不住菁云这只浪荡红兔子,紫湘那丫头就不错,处事有妖后大人的风范,够强硬,可以管管他那不争气的不孝子。

“……”

菁云傻愣了很久之后,怒喊一声:“父亲!”然后甩了个很难看的脸色就走人,走了几步,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又回来问,“她怎么回答你的?”

沂水妖主想了想:“她说,”想到这里,他就郁闷窘迫了,有点难以启齿,“说我脑子有问题,还说你像我,脑子也有问题。”

这,确实是紫湘能说出来的话。

“……”菁云无语凝噎,竟觉得紫湘那丫头说的有道理,火冒三丈了,又不能对那丫头撒,菁云就吼他父亲,指名道姓,“沂水!老子要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沂水驮着把大刀就向前冲:“你个小红兔崽子!”

钦南王老人家全程张着嘴:“……”懵逼脸,还是觉得别人家的儿子就是不省心,还是自家儿子最好。

楚彧回房时,洪宝德刚好回府,还算她识趣,知道自己走。

“她终于走了。”楚彧坐到萧景姒床边,抱着她的腰,手放在她高高隆起的腹上,轻轻揉着,他埋怨,“我不喜欢别人缠着你。”女人都不喜欢,还好,他家景姒孑然一身,等同于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缠她的人不多。

萧景姒失笑,为洪宝德开脱:“宝德是来辞行的,她要去靖西了。”

楚彧替她拉了拉被子,不满地念了一句:“她太瞻前顾后,不会有好下场。”

宝德确实顾及太多,尤其是扯上秦臻,她太如履薄冰。

萧景姒好笑地瞧着楚彧:“要是你怎么办?”

楚彧抿唇:“我又不会怀孕。”

她啼笑皆非:“我是说,若是我也不喜欢你,你爱而不得会怎么办?”

爱而不得,心不由己,这大概是红尘世俗里的痴儿怨女们最一筹莫展的事情了。

楚彧也没多想,回答得很果断:“没什么好拖泥带水的,只有两种结果。”拂了拂萧景姒的脸,“要么把你硬抢过来,要么我贴上去。”

他这样骄傲矜贵的性子,要如何贴上去?

萧景姒笑道:“倒贴?”

她只是开玩笑,楚彧却破天荒地点头了:“别人可以不管,若是我拗不过你,就不能硬抢,那只好我放下所有底线,迁就你所有的要求,甚至,死缠烂打。”

她脱口问出:“若是我同上一世一般,嫁给了他人呢?”

“若是你要我,”楚彧停顿了一下,“若是你要我,我可以迁就。”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即便是情深如魏峥与宝德也做不到如此不管不顾,楚彧这样骄傲的人,这样唯我独尊的性子,如何能为了她这样折了一身傲骨。

楚彧亲了亲她的脸:“谁叫我没了你,便不能活。”上一世,她同凤傅礼大婚之夜,若是她要了他,他应该会留下来,不管以什么身份,什么条件,都留在在身边。

萧景姒捧住他的脸,凑过去咬了一口:“怎么这么傻,你要硬抢才对。”

楚彧笑着点头:“嗯,我知道了,不过,不会有这样的假设,阿娆你一定会一直欢喜我的对不对?”

她点头。

直到她死,应该也不会再有人能让她这样深刻地爱着,世间便只有一个楚彧,让她耗尽了全力,哪有命去再来一次。

楚彧又亲了亲她的脸,心情很好,有点不想出门,闷声闷气地:“阿娆,我要出趟门。”

这么晚了,很快便二更天。

萧景姒问:“有什么事?”

“那只蛇妖有消息了。”

她眉宇稍稍一蹙,叮嘱楚彧:“你要小心,别受伤了。”

“我有内丹,怎会受伤。”楚彧摸了摸她的脸,就是一时半会儿都不想留下她,“我不放心你。”

还没走,他就有些担惊受怕了,总不放心她。

萧景姒伸手揉了揉他皱着的眉头:“你最近太紧张了。”她宽慰地安抚他的不安,“楚彧,就算我没有你的内丹,能打得过我的人也不多。”

虽然她身体不好了,可身手不差啊。

虽如此,楚彧还是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地将她带在身边,他很郑重其事:“能打得过你的人,我真想都灭了,免得他们会害你。”

萧景姒:“……”楚彧好像是认真的!

“手给我。”他说。

萧景姒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放在楚彧掌间。

他轻声细语地哄:“有点疼,忍忍。”

萧景姒不明所以,乖乖点头,见楚彧幻出了一把短刀,很轻地划破了她手掌,拧着两条漂亮的眉毛,又将自己的掌心割破,然后握住她的手,伤口紧贴,血渗到一处,有淡淡的蓝色光晕散出。

手掌不疼,有些发热,萧景姒问他:“这是什么?”

“我用妖法种的蛊,你若是受伤,我便能立马知道。”

她乖乖不动,任楚彧施为,待光晕散去,他摊开手掌,掌心的伤口立马便愈合了,她掌心,还有细小的血珠冒出来。

楚彧俯首,抓着她的手,细细舔她掌心的血,许久,直至伤口消失。

他抱着她躺下,拂了拂她的一头白发:“在家里等我。”

“嗯。”

他起身,走出了屋,刚推开门,便由折回来,俯身含住了她的唇,厮磨亲吻了许久,他声音有些哑:“阿娆,你白发的模样,也是最好看的。”

她笑了。

京郊耄耋山,位于凉都城外一里,是一座荒山,两面环护城河。

夜里没有星月,昏昏暗暗的山头,笼着一层厚厚的水雾,冬日阴寒,山洞里潮湿森冷,石壁上流下来的水汽,都结成了冰凌,青苔满布的地上,有凹凸不平的沟壑,冰凌融化的水淌过,染成了红色,地上,躺了一个人,确切地说,是半身人形,蛇尾已断。

忽然,有火光照进来。

躺在地上的女子闻声抬起了头,没有瞳孔,脸上的血肉青筋可见,狰狞恐怖,她看不见,嗅了嗅,然后扯了扯嘴角,似笑。

“你终于来了。”

隔着五米的距离,楚彧站在山洞口,扑面而来的腥臭让他嫌恶地皱了眉头。

成壁睁着眼窟窿,一动不动地凝着一处,身上多处在流血,气虚声弱:“我撑着一口气,想死之前再见你一面,”她扯了扯嘴角,有乌黑色的血涌出来,“现在才想起来我眼瞎了。”

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悲怆,难道是人之将死,便开始缅怀一生了?

她苟延残喘,拖着最后一口气,在这洞中等了许久,看不见星辰日头,不知道等多少个日夜。

为何呢?要见这个人?

楚彧不耐烦:“我没兴趣听你的遗言。”

“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不亲眼见到我的尸体,你应该不会安心。”成壁笑了一声,“也好,是死在了你手里。”

她一生几百年岁月,很漫长,久了不记得了,记忆只有这十几年,最深刻的竟然是眼前之人,这个从未瞧过她一眼的男子,兜兜转转争争抢抢了这么多年,已经不记得她原来的模样了。

似乎没有这么一败涂地,大概是从遇见了楚彧开始,只剩面目可憎了。

楚彧不言一句,抬手,浓郁的蓝色光晕便充斥了整个山洞。

“嗯!”

一声闷哼,成壁倒在了地上,只觉得有灼灼烈火焚烧,她没有力气挣扎,五指张开,她的血肉,被滚烫地烧灼,化为血水,从腰腹,一点一点蔓延而上。

“楚、楚彧,我不后悔,当年大阳宫里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要么你栽在我手里,要么……要么我栽在你手里。”

没有烈焰,蓝色光晕下,浑身是血的身影,渐进融化成了一滩血水,狰狞扭曲的脸,一点一点塌陷成枯骨,唇齿一张一合。

“镜、镜湖摄取了我的……我的内丹,小、小心……”

声音渐进消弱,直至毫无声响,下巴、嘴唇都化作了乌黑血水,附在森森白骨上,眼眶里两个血窟窿,似乎在看着什么,血肉许久没有消融。

她看到了,生前最后的一幕,她记忆最深刻的那一幕,是当年的大阳宫。

少年染了一身血色,站在北赢的大阳宫最中央,

他问:“死,还是尊我为王?”

她匍匐在他脚下:“成壁愿侍奉吾王。”

没有谁知道,那时,她忐忑不安地等待少年的回答,他却没有看她一眼,将她打回了原形,只道了一句:“女妖一律逐出大阳宫。”

她被钉入了诛妖锁,驱逐出了大阳宫,自此,变得面目可憎,不择手段,没有谁记得吧,她曾经也天真无邪……

浓郁的蓝色光晕散去,地上只剩了一副骸骨,与一滩灼干了血迹,乌黑一团。

------题外话------

突然觉得可恨之人,也都很可怜,没有谁生来便坏,谁都曾天真无邪,都是因为某个人,某些事,成为了面目可憎之人。

月票给我,不然我就变成面目可憎之人,天天瘦更!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