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子里有一颗大树,大树下有茶台,清扬道长泡好了一壶茶,招呼着顾文澜坐过去。

茶是洞庭茶,清香幽雅,汤色碧绿清澈,很是讨顾文澜喜欢。

“我平日不爱吃茶,原来竟有这么香的茶,要是这茶,我倒是愿意每日饮几杯。”

清扬道长笑:“这茶只在苏州洞庭山有,因是贡品,寻常难得,我这点还是苏州的道友特意为我留的,你想常喝倒是件难事了。”

文澜倒是无所谓:“偶尔才能喝到一次也好,物稀为贵,再好的东西,倘若天天都能享用,终究会食之无味,之于我,世上美好的事物又少了一件。”

清扬道长:“你年纪虽小,但心中什么事情都明白,那么,在离开玉山县之前,爷爷也要问清楚,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这些天我也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和轩和哥哥的婚约是父亲的遗命,按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轩和哥哥对我也不错,我是该履行婚约的,至于余家的其他人,只要有轩和哥哥在,必不会再让他们欺负我的。”文澜顿了顿,接着说,“但是,大病一场后,很莫名的,我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每日学着怎么做个贤妻良母,到了年纪出嫁,开始相夫教子,从小到老,我的所有的生活,中心都是那个男人、那个家庭,何其可悲。”

清扬道长有些诧异于她如此反叛的想法:“三从四德,男主外,女主内,古来有之,你这么想,岂不是所有女人都很可怜?余家是可恶,但我们可以解除了婚约,好男儿多得是,积善之家也有不少。”

顾文澜:“二爷爷,女人都是这么被教育长大的,然后又去教育自己的下一代,自然没有谁觉得不对,我也没觉得她们一定不幸福,只是我认为我不应该把自己的所有都投注在一个人的身上,为了他而活。”

“我想学医,追随张仲景、孙思邈两位大家,以“济世活人”作为终生事业,专研医术,著书立说,若是能流芳百世,岂不活得比天天想着怎么讨男人欢心更有价值。”

顾文澜是独女,自小被父亲当做男儿教养,读书写字,吟诗作赋,通读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却从未碰过女四书,到了余家才知道,原来“女子无才便是德”,世道对女子极为苛刻。

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所以逆来顺受,直到有了后世的记忆,她才发现,哪怕是女子,也是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的。她倒不是真的奢求流芳百世,只要能让她立足于世间,不靠任何人都能活得很好就足够了。就算过程再难,受尽非议,起码她的人,她的心是自由的,而不是被禁锢在一个地方。

清扬道长看着她说这话时,神采奕奕,凤眼须清,透着坚定,心中感概万分:“好志向,不愧是我顾家的孩子,与你父亲幼时一个模样,既如此,你随我回云州,十道九医,我师弟清元乃是女冠,精通医术,你拜她为师再好不过,我也认识许多道友,皆如妙理道长这般医术高明,日后也可为你引荐。”

顾文澜开心地笑问:“二爷爷不反对?”

清扬:“你有志向、有想法是好事,我们顾家的人没有哪个是活得平庸的,当然啦,作为长辈也希望你早日成家,和和美美,不过学医行医也不耽误婚事,爷爷认识的人多,会给你好好物色的。”

文澜:“随缘吧,对了,二爷爷,我们就这么直接离开吧,轩和哥哥的为人我有几分了解,提出解除婚约,他肯定不会同意的,还不如就当我被余家人卖了,他年纪原就比我大,到时父母安排婚事,他也不能不同意,婚约自然而然就作罢了。我知道您和陈伯因我而怨恨余家,看在轩和哥哥自小对我诸多关照的份上,就算了吧,反正从此以后都是陌路人了。”

清扬道长摸了摸她的发顶,点头答应:“文澜心好,以后可要注意了,做善事行善心是好,但不要亏了自己,世人总是欺软怕硬,对恶人的恶熟视无睹,对好人的好吹毛求疵。宽厚、善良虽是优点,但爷爷还是愿意你能活得随性一点,敢爱敢恨。”

“我知道了。”顾文澜心里暖暖的,这种话也只有家人才会对自己说了。

东西收拾妥当后,三人启程离开,往云州城方向去,同行的还有一支商队,人数不少,十分安全。

顾文澜第一次出远门,不管是普通的山水、农家景色或是大同小异的小城镇都觉得很有新鲜感,看得兴致勃勃,不过一两日后,这股兴奋劲儿也就散了,开始懒懒地躲在大马车上,靠着软垫看书。

从玉山县到云州城,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月。

自进入云州境内,顾文澜就又来了兴致。云州气候宜人,自然风光绚丽,一山一水皆与中原不同,有其独特的韵味,云州又与南邦国相邻,也有不少民族部落,这些迥异于汉族的特色风情更给云州蒙上一层迷人色彩。

大周朝如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民风开放,对女子的约束也不如前朝那般严厉,不说贫苦人家的女人出来劳作,就是赶集日、庙会等,街道上都能见到许多娇俏女子或是已婚少妇,就是比较讲究的人家、高门贵户,也不过是给女眷们准备帷帽,鲜有足不出户,养在深闺无人知的。

顾文澜年纪还小,因瘦弱更显稚嫩,故而哪怕商队基本都是男人,也不用太过避讳,可以自在、舒畅地骑着陈伯特别给她准备的小马,跟在他们二人身边,看沿途风光,听二人给她介绍云州的风貌,一路很是愉快。

清扬道长修行的上清宫在大研镇外的盘龙山上,三人在云州城内与商队分开后,随即便出城往盘龙山去,不过大半日功夫,马车就到了盘龙山山脚。

顾文澜抬眼向山上望去,果真如二爷爷所说一般,山顶云雾缭绕,连绵的山脉交错起伏,如同游龙盘旋于此。

据说,选址时,法师们发现此山灵气十足,山顶终年被云雾遮盖,认为必是有仙人在此修行,故上清宫并未建在山顶,而是矗立在半山腰。宫观依山而建,顺势而为,一重叠一重地向上,青石台阶从山门牌匾开始,长长地通向道观最顶端的大殿。如此长的阶梯看得顾文澜咋舌,怪道二爷爷与陈伯仍旧身体强壮,这一天走几趟怕是脚都要酸了。

与中原地区的道观庙宇不同,上清宫虽占地不小,但少了许多宏伟的气势,更为朴素自然,与山林融为一体,突显盘龙山的优美景色。因着修行讲究“清静无为”、“离境坐忘”,除了斋醮科仪之日,平时都是山门紧闭,不受信士进拜,也就显得更为寂静幽深。

上清宫属上清派一脉,以魏华存为开派祖师,奉元始天王、太上大道君为最高神。上清派素以士族知识分子为主体,上清宫又是子孙庙,故而观中潜修的道士、法师并不多,另有一部分是已受持九戒的常住居士,皆是世家大族出身,自小崇尚老庄之术,或是仕途不如意,皈依山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