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妇人上前亲热地说道:“姑姑想必是不认得我的,我叫石静芙,若不嫌弃,姑姑叫我一声静芙就行。”

徐氏朝她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她脸色不变,又道:“姑姑快随我来吧,祖母早已经等着您了。”

后头又过来一个穿着锦衣的妈妈,她上前唤了一声姑奶奶,又看向石静芙道:“三少奶奶,轿子已经备好了。”

石静芙听了,朝她挥挥手,又看向徐氏:“姑姑可现在就进去?”

徐氏道:“走吧。”

殷妈妈却悄悄拽了拽徐氏的衣裳道:“姑娘,姑爷还在那呢。”递口信的人说只有姑娘一个人回来,谁知道还跟着姑爷,也没个招待姑爷的人,岂不是太失礼了。

徐氏转脸看向岑翊舟,见他站在马边,目光紧紧跟随着自己,心里一热,但是又想到他做的事情,眼神冷了下来:“他还有事,就不进来了,咱们进去吧。”

殷妈妈一眼就看出来小两口是闹脾气了,她低声道:“大姑娘,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

若她此时不管不顾,未免让人笑话。

徐氏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抿了抿唇,到底先向岑翊舟走去了。见她走向自己,岑翊舟有些激动,他忍着内心的欣喜,小心翼翼地道:“箬嫣,你有什么事吗?”

徐氏低下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你先回家去吧。”

岑翊舟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徐氏没看见他的表情,接着道:“我在娘家住几日,到时间了,会带着孩子们回家的。”

岑翊舟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徐氏便干脆地转身走了,这一回,殷妈妈没再说话,引着徐氏往里走去。

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轿子,殷妈妈微微打开了车窗,伸手往外指去。

“姑娘、不对,现在该叫姑奶奶了,您离开的这段日子,这府里修了两回了,您看,那儿改过了。”

徐氏看过去,配合地说道:“是啊,我记得哪儿以前是个池子,怎么就填平了呢。”她说着,轻轻拥过岑虞,向她介绍里面的种种景物。

殷妈妈看了看岑虞,又看了看岑岱,她今天穿着一件青缎掐花对襟外裳,里面配了累珠叠纱粉霞茜裙,趁的她的小脸越发红润水嫩,脑后还有一根小辫子,分外可爱。殷妈妈眼里不禁染上了一抹笑意,她感慨着道:“姑娘如今都子女双全了,老奴心里还记得姑娘小时候呢,您是最乖巧的了,老夫人最喜欢您了。”

这句话也不知道触动了徐氏的什么地方,让她眼里溢出泪水来,虽然她很快就用帕子擦了,但仍然被殷妈妈看见了,她啪了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瞧老奴说了什么,老奴可真不是那个意思,姑娘别想多了,老夫人那么疼爱您,是绝不会怪罪您的。”

徐氏摇摇头,双目黯然地道:“当初的确是我做下了丑事……”

“你何时做过什么了?!”殷妈妈提高了声音,打断了徐氏的话,随后又表情严肃地道,“当初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就让它过去了罢,如今姑爷也入了圣上的眼,前途无限,当初那些看热闹的小人们,恐怕都嫉恨着您呢,您不必觉得是自己的过错。”

岑虞看了一眼殷妈妈,心里闪过一丝奇怪,她上辈子也是来过徐家几次的,虽说她不讨人喜欢,但是看在徐氏的面子上,徐老夫人也给了她很多的关爱和照顾。头一回她来到徐府的时候,前来迎接的人里,也有殷妈妈,当时,她也是说了这样的一番话,不过那个时候岑虞压根没在意,左耳进右耳出了而已。

徐家根深叶茂,在岑家出事的时候,只帮扶了一把。虽说做的并不多,不过岑虞心里对徐家没有不忿,当时那样的情况,徐家做出那样的决定并不稀奇,换了她,她一样会那么做。

徐氏苦笑了一声,殷妈妈摇了摇头,又说起别的事情来。很快便到了内宅,抬轿子的又换了一批人,再过一会儿,轿子停了下来,有丫鬟用清丽的声音道:“是姑奶奶来了吗?”

殷妈妈掀开轿帘子,露出一张笑脸来:“是姑奶奶到了,快让人去通知老夫人!”

那丫鬟应了一声,立刻去了,殷妈妈转身将徐氏扶了出来,又有两个地位不低的妈妈上前来道:“姑奶奶可算来了,老夫人已经等着了。”

那石静芙也下了轿子,婀婀娜娜地走在她们前头,对徐氏道:“姑姑,门槛高,您小心着点。”

被挤了位子,殷妈妈也不恼,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身对岑虞道:“虞姑娘,让老奴抱您进去吧?”

岑虞体贴地开口道:“会不会累着妈妈?”

“老奴的力气可大着呢,抱的一定稳稳当当的,姑娘不用担心。”殷妈妈有些觉出味儿了,这话其实是岑虞在委婉地试探,试探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的。

这话放在徐家的任何一个姑娘说,殷妈妈都不会惊讶,可是岑虞说,她就有些诧异了,徐氏每年都会写信过来,她也提过岑虞,只若真按她说的,岑虞可不是会说这话的人啊。’

不过诧异归诧异,殷妈妈半点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她张开怀抱,将岑虞稳稳当当地抱了起来。

其实已经是十岁的姑娘了,虽然还不到定亲的时候,但已经是可以相看的年纪了,说出去,都已经是大姑娘了,按说是不必被殷妈妈抱着进去的。

殷妈妈这其实是为了徐氏,她在徐老夫人面前有脸,在各位主子面前也算是有些威信,她这一抱,是代表了徐老夫人。

若徐氏真要在家里住,难免会受到一些难堪,毕竟回娘家住,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她只盼望着自己此举可以让徐氏三人在徐家呆的自在些。

岑虞这么些年,也多少知道点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更何况面前的这个是她外祖母所倚重的妈妈,她做事,总不能是无缘无故的,因着她娘在她外祖母心里的地位,这位殷妈妈是绝不会害她的。

岑岱早已经跟着徐氏走了进去,殷妈妈也抱起岑虞,往里走去。屋里的人比外头的人少多了,当中坐在罗汉床上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夫人,徐氏见了她,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娘!”

她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那老夫人也站起身来,一双往日里透着锐利的目光此时全是怜爱,一把把徐氏拥入怀中,一边埋怨道:“你啊你,你是不是不要你这个娘了?!一去就是十年!十年啊……你都有儿有女了。”

徐氏抽噎着道:“娘,是女儿不孝,让你担心了!这回回来,女儿再也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徐老夫人嗔道:“你还说呢,当初不也是这么说,谁知道还是跟着走了!没良心的小蹄子。”

徐氏又是告罪,又是撒娇,过了一会,两旁跟着抹眼泪的女眷们见时候差不多了,连忙将两人劝了下来。徐氏就在徐老夫人身旁坐定,还像个姑娘一样挽着徐老夫人的手,徐老夫人也纵着她,又仔仔细细地捧起她的脸来看,看了一会,才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变化,没变的让娘认不出来了。”

殷妈妈在一旁笑道:“老夫人若想知道姑奶奶变成什么样,只管想一想自己二十多岁时候的样子,姑奶奶可是跟老夫人那个时候长的一模一样!”

徐老夫人开怀地笑了起来:“她这个顽猴,哪里就跟我一样了!”不过话是这么说,可是看她的表情,想来这句话还是让她十分开心的。

徐氏借机说道:“虞儿,岱儿,你们俩快过来!”

岑虞和岑岱依言走上前,徐氏又道:“还不快叫人。”说着又对徐老夫人道,“娘,这是我那一对儿女,以前没机会让您看看,这回带过来,让她们好好认认他们的外祖家。”

她说着话,岑虞和岑岱已经双双跪下,嘴里道:“孙儿、孙女见过外祖母!祝外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徐老夫人看向两人,嘴角含笑道:“都是好孩子,快到祖母这里来!”

岑虞和岑岱站起身子,走到徐老夫人面前,徐老夫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点着头很是满意的样子,又对身后站着的大丫鬟吩咐道:“快把红包拿出来。”

那丫鬟摸出来两个红包,徐老夫人拿过来,一人一个,分给了岑虞和岑岱,两人接过,都放在怀中。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看着的石静芙上前凑趣道:“好一对金童玉女。”说着拿出一只金佛和一只玉镯来,金佛送给岑岱,玉镯送给岑虞。

两人又说了一句祝福的话,接下她送的东西。有了这石静芙起头,剩下的几个妇人也都上前一一送了东西。

徐家分为南徐和北徐,来历说起来要追溯到徐老爷子的父母辈了,总之,最后徐氏分了南北两家,徐老夫人这一房,就是南徐,两个徐氏说不上谁更好些坏些,平日里两房还是一起祭祖的,节日里也互相走动,只不过南徐和北徐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是真要走过去,却是要绕大半个京城的,平日里来往的少,很难说会有什么感情。

徐老夫人膝下有两儿一女,那个一女,便是徐氏。她有两个儿子,都是子孙满堂的人了,所以这屋子里的妇人就格外地多了一些。

岑虞仔仔细细地看着她们的脸,一个个地把她们记在脑海中,上辈子她哪里记过这个,到最后,反倒是顾璇将徐家的人全都记住了,不仅如此,她那个时候只当有顾璇在身边,何必把那些人记得清楚,但有一次去徐家做客的时候,她却听了岑虞的话,把自己的一个舅母,生生当成了妈妈,她那时还疑惑为何这个妈妈穿金戴银的,根本就没有个妈妈的样子,最后还是被顾璇糊弄了过去。

而她那个舅母,当时没说什么,后来却在家宴上,给了岑虞好大一个没脸,将她讽刺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可再不能重蹈覆辙了啊,岑虞一边想着,一边更加努力地记人。

徐老夫人的目光有片刻时候落到了岑虞身上,见她正跟身旁的老二媳妇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将老二媳妇给逗的笑了起来,伸手就解下自己当成宝贝的麒麟玉要送给她。

老二媳妇可是很小气的,又最珍爱这枚玉佩,若真送出去了,等回过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肉疼了。徐老夫人皱皱眉,却又有些讶然,岑虞像是知道那枚玉佩对老二媳妇十分重要一般,笑着拒了,又去逗弄着她怀里的孩子。

岑虞怎么会不知道,这位二舅母就是上辈子在家宴上刺了她好一顿的那个舅母,她也最了解这位二舅母,现在哄起她,自然得心应手。

倒是懂事,徐老夫人微微颔首,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徐氏,心里怜惜起来,低声问道:“这些年在外头,你过的可好?岑家那小子有没有欺负你?”

徐氏摇了摇头:“他对我很好,从来不跟我红脸,房里也干净,边关没人管,自在极了。”

徐老夫人自然是不信的,但这儿人多,再问下去恐怕徐氏失态,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就住了嘴,问起别的事情来,首先一件就是宅子的事情:“岑家那小子被圣上赐了宅子,也不知是哪来的福分,恐怕不用多久就会有人登门了,你呀你,不在家里呆着待客,跑娘这里来做什么?”

说起这个,徐氏有一肚子的委屈,但她没说,只含糊了过去,但徐老夫人是了解自己女儿的,知道这里面肯定是有事。当下再也坐不住了,双眼扫了一下身边的丫鬟婆子:“老爷子呢?!不是早就递了话?怎么现在还没来到?”

一个丫鬟立刻说道:“红玉已经去催了,想来是还在路上。”

说曹操曹操到,她话音刚落,帘子被掀了起来,一个丫鬟走进来。刚才说话的丫鬟立刻道:“红玉来了,问问她就知道了。”说着,她迎上前去,低声跟红玉说了两句什么。红玉立刻走过来,先给徐老夫人和徐氏行了礼,接着道:“老爷子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中午也不回来了。”

徐老夫人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顿时,丫鬟婆子们都跪了下去。原本正说着话的众人也都噤了声,在这样的时候,唯有徐氏伸手抚了抚岑老夫人的胸口:“娘,您的手没事吧。”

徐老夫人伸手揉了揉额头,脸上露出疲惫来,徐氏立刻唤来岑虞:“快给你外祖按按身子。娘,你别看虞儿年纪小,她给我按的很是舒坦呢。”

就当是给徐氏一个面子,徐老夫人按捺住心里的怒火,微微点了点头。几个媳妇见状,都很有眼色地告辞。

转眼间,屋里走的就剩下岑虞三人和石静芙,别人都走了,她却不能走。

“祖母,孙媳有几件事情要请教您。”石静芙笑吟吟地道。

徐老夫人开口道:“什么事?”

“是采买妈妈,前两天一个婆子来告诉我说,管采买的刘妈妈贿赂管家,靠着采买吞了不少东西,我就让人去查了查,果真是如此。刘妈妈是您的人,孙媳想问问您的意思。”

徐老夫人抬眼看了看他:“你要问的只有这件事?”

石静芙微微颔首:“还望祖母给个主意。”

“你自己拿不定主意?”

“孙媳只是不想随意处置了您的人。”

“一个妈妈,有什么不好处置的,你若管不了这个家,那就说一声,我让别人来管。”

石静芙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偏偏徐老夫人脸上连一分斥责之意也无,就好像她本就可有可无,换了她也不是什么大事。

石静芙只有一瞬间的慌乱,随后很快就又笑了起来:“既然得了祖母的口谕,那孙媳就去处理刘妈妈了。”说着,她朝徐氏点点头,往外走去。

见她走了,徐老夫人才让丫鬟扶着自己躺到罗汉床上去。岑虞净了手,开始给徐老夫人按身子。

岑岱也跑过来看,还不时指点两句。

岑虞按的果然舒服,等她收了手,徐老夫人露出了一个笑容,朝徐氏招招手道:“嫣儿,你说罢,到底怎么了?”

“娘,你说什么呢,什么怎么了?”

殷妈妈扶着徐老夫人起身,她对屋里的丫鬟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丫鬟们也听她的话,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往外走去,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殷妈妈才对徐氏说道:“三姑娘,我先带姑娘少爷出门去玩,您和老夫人好好说说话。”

说着,一手一个,将两人牵着往外走去。

等殷妈妈走的不见人影了,徐老夫人才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徐氏有些为难,低着头道:“娘,女儿真没什么可说的。”

徐老夫人叹了口气:“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你这样子,分明就是有事。你若相信娘,就捡些能说的说给娘听,你若实在不想说,就是哭一场,把委屈哭出来,也是好的。”

她这么一说,徐氏鼻子一酸,泪便掉了下来:“娘……”

再说殷妈妈,她出了屋,找了两个大丫鬟在门口守着,又唤了两个婆子过来抬轿子。轿子离开老夫人的福豫院,往西走去。

殷妈妈揽着岑虞道:“姑娘,你看那里,那个穿莲青色双绣襦裙的,那是大老爷的女儿,在姑娘里排行老四的,今年已经十五了,日子都定下了,只等着十六岁嫁人呢。”

岑虞记下,又奇怪道:“刚才好像没看见四姐姐。”

“她早晨时身子不爽,差人来说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