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翊舟捏了捏她的手,随后带着她往里走去。

五进的院子不算大,但四口之家住起来是绰绰有余的了,虽然不大,但这院子布置精巧,玲珑曲畅,花木茂盛,景致繁多,竟也有种别样的雅致。

一家四口人齐齐地进了门,只剩下岑老夫人一个留在原地气的浑身发抖,她原还想着,收拾院子怎么也要用些时候,回头让岑翊舟一家在院子里住,怎么也能让他先把舟儿收进屋。若运气好,说不定孩子都能有了。可现在倒好,还怎么让岑翊舟一家乖乖就范?

她心里也模模糊糊觉出了些味道,她这个二儿子,明明是早就把院子拿好了,反倒她巴巴地非要他去接徐氏,可不是正中他的下怀嘛。

可如今她还必须得自个儿吞了这苦果,毕竟是她哭喊着要求岑翊舟来把徐氏接回家的。一想到这里,岑老夫人就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都怎么能不疼,疼也就罢了,还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是金妈妈先发现岑老夫人难看的脸色,她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住岑老夫人:“老夫人,您是怎么了?!”话一出口,她就立刻想到了答案,到底是深知老夫人的性子,她马上明白岑老夫人是为什么脸色难看,想一想,也觉得心里不忿,但老夫人不能不劝,于是劝道:“您可别气着自己了,当心身子,咱可不能做这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岑老夫人重重的点点头,可脸色仍不好看:“没想到,我的亲儿子也帮着一个外人来算计她娘!”

金妈妈叹了口气:“老夫人别这么说,在二老爷心里还是您最重要,不然也不会偷偷摸摸地做这样的事情了。”她这话却正好说到岑老夫人的痛处,她以前也这么觉得。可若真是如此,老二又怎么会偷偷摸摸地将屋子领了,还不告诉她呢?!

岑老夫人反倒站稳了身子,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道:“我还不信了!我自己的儿子,还真能跟我生疏了!”说着,抬脚往里走去。越往里走,就越觉得心里直冒酸水。地方虽说小,但其中摆设布置,却更显精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连马厩花圃这样的地方也没落下,错落有致。

她更觉得胃里直冒酸水,便是岑府,也没有这样精贵的布置,更不用说这里所处的地界,周围可全都是能面见圣上的高官。

岑翊舟与徐氏进了他们的卧房,拟蓝立刻吩咐从外面把门关上。与霜白两个守在院子外,岑虞和岑岱见了,识趣地转个弯,往别的方向走去。

房间里,岑翊舟说道:“你看这房间,布置都是你喜欢的。”

不用他说,徐氏也能看出来,这布置样样都合她的心意,她记得,这是她曾在岑府对岑翊舟说过的布置,一样没差,比她说的还要好些。她鼻子翕动了一下,只觉得眼里漫上了一股热意。

她咬了咬下唇,到底是把眼泪给憋了回去,迟疑着转身,不妨被揽入一个怀抱。她伸手推了推近在咫尺的胸膛,钢浇铁铸似得纹丝不动,推的她手酸。便偃旗息鼓,只是眼泪却悄悄流淌。

岑翊舟满足地喟叹了一声,开口道:“那日我与昀弟相遇,他给我出了个主意。正是他的主意点醒了我,我就直接将这事禀报了圣上。圣上圣明,让昀弟助我说服娘,我就先悄悄把院子领回来了。”

徐氏伏在他胸膛上安静地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翘起嘴角,口中却道:“你这么做,不怕娘骂你吗?”

岑翊舟伸出手来,轻轻撩开了徐氏额前的头发,低头亲了上去,随后才在她耳边道:“本来还有些布置的,只是娘今天突然一定说让你们回家,我就直接把你们带到这里了。骂肯定是少不了的了,你等会跟虞儿她们一块走,娘我来应付。”

徐氏又伸手推了岑翊舟一下:“你真是……怎么也不跟我说?!你若跟我说了,也不会……”若早些告诉她,她也不会在徐老夫人面前说那么多话,让岑翊舟在徐家受到那样的冷遇,也不会夜夜辗转反侧,泪湿枕巾。她忽的就生起气来,伸手去扭岑翊舟的软肉,整整绕了一圈,她下了大力气,岑翊舟也疼的一缩,但随后又镇定下来,一动不动地任她扭。

徐氏松开手,又落下泪来:“你怎么不早说呢……”

岑虞选了东北角的房子,她的卧房里窗户一推开就是一株梅树。算一算时间,搬进将军府,应该是在这梅花全开之后的事情了。到那时一开窗便是是梅花伴雪漫天飞舞的样子,一定十分漂亮。

岑岱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随意选了一个房间,就吩咐小武将他的东西搬下马车。岑虞让月盈几个也去帮他,几个丫鬟犹豫一阵便去了。晴言早就已经开始打扫了,地方小,又早就打扫干净的,也不用怎么打扫,几个小丫鬟只要搬搬东西就行。

这是这东西搬的却都有些不情不愿,陈妈妈去宣布她们的房间,也没人显出来一个笑脸,更是脚步迟疑,不愿理会陈妈妈。

采薇见了便有些皱眉:“干嘛呢!”

几个小丫鬟连忙往外跑去,就有些手忙脚乱的。岑虞见了,目光微微一沉。这些丫鬟平日里看起来都好,但一换了环境,就遮不住自己的品性了,从岑府到徐家再到这个只有五进的小院子,她们的心里怎么能不发生点变化呢。

总归这些丫鬟里,她只想留一个采薇而已。

岑虞抚了抚衣袖,将袖口上的褶皱抚平了,随后往外走去。该去应付应付她那个难缠的奶奶了,她是绝不会那么轻易就善罢甘休的。

岑老夫人已经到各处看了一遍,她路过徐氏两人的院子三次,可有拟蓝和霜白守着,没让她进去,最后她也只能悻悻地跟着霜白来到客厅。

客厅倒是不小,有耳房有隔间,中间摆得下一个宴桌了。霜白找了茶来泡给她喝,岑老夫人喝了两口,发觉茶也是好茶,入口清甜,唇齿留香,茶色清淡,心里又觉得不悦。

她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大度宽容,聪明睿智的婆婆,但自从遇见这个二儿媳,却真是感觉处处都不顺心。茶是小事,关键的是儿子得了好东西不给她这个娘,却不声不响地往这里送,不是心里只有自己的小家没有娘了还是什么。

岑老夫人越想越觉得金妈妈说的对,放任岑翊舟搬出来,一定会让儿子渐渐跟自己离心。她将茶杯放到桌上,目光看向金妈妈。

金妈妈有些莫名其妙,探过头来问道:“老夫人?怎么了?”

岑老夫人摇摇头:“没什么。”不过决心更坚定了一些。

岑虞没让岑老夫人等太久,很快出现在客厅,一见她便笑着说道:“原来奶奶在这儿呢,刚才不见奶奶,还以为您走了呢。”

岑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才道:“你们刚搬进新府,奶奶怎么也要帮你们打理一二,左邻右舍的,更要打点关系,这么多事情呢,奶奶怎么会让你母亲一个人操劳。”

“奶奶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娘是爹的妻子,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操劳是应当的。但奶奶都那么大岁数了,还让奶奶劳累,岂不是要让别人戳爹的脊梁骨说他不孝?!”岑虞板正着小脸,话里话外都是在为岑老夫人着想。然而却又明明白白地告诉岑老夫人,岑家二房的家,她当不了了。

但岑老夫人的眉头却是一皱,目光落在岑虞身上,略含探究地打量着她。今日岑虞穿的是常服,一件靛蓝色芙蓉暗纹古制连身一步裙,腰间系着浅色的天青色束腰,头上挽了一个双环髻,简单是简单,但更衬出不俗的相貌。

蹙眉则目带忧虑惹人怜,含笑则双颊留喜使人悦,身量虽小,气质稳重的却不似一个十岁的孩子。

岑老夫人在心里想着,不久后她就要到十一岁了吧,确实也不是一个孩子了。她打量了那么久,岑虞却大大方方地让她看,孰高孰低,一看便知。

岑老夫人收回目光,道:“奶奶就算岁数再大,为自己儿孙操心忧虑也是免不了的,谁能说你爹娘不孝呢。”岑老夫人话虽这么说,但知道自己已经落了一筹了,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岑虞则给岑老夫人倒了一杯茶道:“奶奶的心意是奶奶的心意,但爹娘都正值壮年,这些操心劳力的事情就让爹娘去做吧。爹娘一定可以明白奶奶的心意的,只是他们更不会想让奶奶劳力。”

“虞儿说得对,”岑翊舟和徐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在门口正听见两人的一番话,岑翊舟就忍不住走了进来道,“娘就不用多说了,就让虞儿在这儿陪您说说话,晚上您就留下吃个饭吧。”

见他们两人进来,岑老夫人心里的怒火更炽,目光冷冷地看向徐氏,嘴里的话却是说给岑翊舟听的:“老二,你怎么也不早点告诉娘你将院子领了,好让娘有个准备。”

岑翊舟自然是看见了她的目光,上前一步挡在她和徐氏中间,小心地道:“倒也不是早领的,是底下的人早就打扫好了的。”

岑老夫人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在骗自己,更何况就算有人想讨好圣上,给他打扫好了院子,又怎么会布置的这样精致贵重,难道还敢不问问岑翊舟就自行布置吗?但她因为岑翊舟的表情,也意识到自己不该生气发火,她这样生气,只会让母子二人更加离心。

岑老夫人便收敛了火气,故作伤心地道:“罢了,也是我不该来打扰你们。我就不留下来吃晚饭了,你们事情也多,晚上开火不方便,等会我让金妈妈到知君意给你们订两桌酒菜。你们晚上就不用开火了。”

一边说着,岑老夫人一边往外走去。果然,岑翊舟急了起来:“娘,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但岑老夫人摆摆手,步子加快,已经走出去了。

岑翊舟还想去追,但岑虞已经拦住了岑翊舟:“爹,等会事情还多着呢,让奶奶在家里难不成真要让她帮忙吗?奶奶总归是回岑府,咱们也还要回去的,到时候在家里摆桌宴,再请奶奶不是更好?”

岑翊舟迟疑了一阵,终归是看着岑老夫人的背影点了点头。

其实要忙碌的事情倒也少,岑翊舟如今还无官位,因此只给左邻右舍递了帖子,先互相面熟再说。后又将房间归置了,岑虞和岑岱选定的房子又从旁选出两间偏房作为他用,一家人倒也不必竖起围墙。

但只是做了这些,折腾折腾也就到了晚上,果然有知君意酒楼送来的酒菜,一桌赏给下人,一桌他们四人用了。

晚饭在岑翊舟他们的屋子里用,是专门的饭厅,四人坐在一块,岑虞和岑岱面前也摆了酒。岑翊舟目若朗星,沉声道:“以后,爹决不会让你们再受苦了。只要爹还在,不会让你们无瓦遮头。天宽地阔,咱们一家永不分离!”

一番话说的徐氏倒又哭又笑的,岑岱撇了撇嘴,不再看他们二人,开始吃东西。

窗户开着,明月透过窗户在地上洒下了一地月光,一家人欢声笑语,共聚一堂。此情此景,让岑虞突然热泪盈眶。她想要的无非就是这样,一家人快乐地在一起生活。只盼余生如此时,便再无遗憾。

用过晚饭各自回房,已经有热水送到岑虞房里,洗了澡,岑虞躺在床上反而精神了,想打发了旁人与采薇好好说说话。众丫鬟都退去了,却还剩下一人。是月季,她这人最是机灵,只是这机灵却注定为主人所不喜,凡是只要是好处就冲在前面,若没好处,就能推就推,伺候岑虞倒也尽心,但岑虞只要想找人做事的时候,是绝对总找不到她的。

岑虞看了她一眼,又慢吞吞往床上躺去:“你有事吗?”

月季笑着说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初换了环境,奴婢有些害怕,想今晚在姑娘房里值夜。”

岑虞懒懒地道:“既然如此,那跟月清一块睡不是更好,你们两人还算有个伴呢,你半夜害怕了就叫醒她,你若值夜,可不许发出一丝声音。”

月季连忙道:“姑娘这儿有灯,有灯奴婢就不怕了。”

可岑虞是想跟采薇说说话,哪容她打扰,便抬了抬下巴道:“那儿有灯,你自己端去吧。”

这下月季没话好说了,端着灯有些不甘心地走了。

岑虞躺在床上,在心里梳理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屋里安静了一阵,采薇突然往外走去,就在她出门的瞬间,岑虞听见一声脚步声,接下来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采薇低声训斥了谁,又走回来将门关上了。

岑虞想了想,对还皱着眉,怒气未消的采薇道:“是月季?她躲在门外听?”

采薇点点头,道:“真是放肆!”

恐怕不止她一个想听听岑虞要跟采薇说什么吧,只是大家都不敢来,而月季,恐怕是有什么把柄在别人手上,再加上她更想亲耳听见两人说的话,所以才愿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