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辞旧迎新。

皇室家宴在凌月殿举行,出席的是皇子、公主、皇孙们,以及景盛帝的胞弟和胞妹们。按宫中旧制,其余宗亲都会在大年初一陆续进宫向皇帝和皇后行辞岁礼。

景玄默与歌细黛早早的就到了凌月殿,依惯例,只需在殿内恭候皇帝即可。他们商议了一番,先去乾坤宫朝见景盛帝。

虽说,景玄默已认定了歌细黛是他的太子妃。并且,他已经得到景盛帝的允许,在家宴时带准太子妃出席。歌细黛认为,应该先单独拜见皇帝老子,以示尊重,让皇帝老子挑不了理,还能让皇帝老子过过目。

皇宫里,一派喜气洋洋。

花式宫灯已高挂,将白雪映得红灿灿的。沿路的玉露宫粉梅花,幽姿暗涌,次第绽放。

真是非常熟悉的皇宫,歌细黛踩着青石小径,目光遥遥看向安佑宫的方向,神色深凝沉静,久远的回忆渐渐的浮上心头。她不禁笑了笑,重回旧地,别来无恙。

景玄默清声问:“你曾进过皇宫?”

歌细黛一怔,在他云淡风清的宁静里,有着观察入微能看穿人心玲珑剔透。她笑而不语。

“那里住的是皇后。”景玄默朝安佑宫睥睨的一暼。

一阵风吹来,树枝上冬雪纷纷扬扬的飘洒着。歌细黛弹了弹轻裘上的雪,逐又踮着脚尖捏去飞落在他翠玉冠上的一朵梅花,在指间捻着,随口说道:“是谁这么喜欢梅花,皇宫里随处可见,但凡是梅花有的品种,总能寻到一株。”

“我母后,天圣皇后。”一想到母后的遭遇,景玄默本是清澈的眸子,突然寒光闪闪的,像冰刃一般。

原来是天圣皇后喜欢梅花啊,歌细黛倒是明白了。皖国的人,大多都耳闻过天圣皇后,皆道她是个奇迹。她的身份扑朔迷离,是景盛帝还是太子时,进入太子府的,后来,成为太子侧妃,再后来,成为皇后。她好像根本就不是皖国人,因为她没有亲人,连个亲戚也没有,说话时用的一些词语颇为令人费解的奇怪。

哦,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歌细黛清楚的记得,上一世里,当景盛帝驾崩后,按照他的遗愿,要与天圣皇后合葬。当刨开天圣皇后的陵墓时,发现墓棺里面是空的。

穿过一片梅花林,便到了乾坤宫外。一名公公前去通报,得到准许后,他们不疾不徐的前往正殿。

在正殿外,歌细黛看到了歌中道,他沉稳的如山一般的泰然岿立,威严而坚毅。

明知道景盛帝就在殿内,并已看到了她,她应该立刻进殿拜见皇帝。然而,歌细黛却款款的走向歌中道,微微躬身行礼,“爹。”

歌中道神色不变的颌首,他正准备派禁军前去凌月殿,提前作好护卫皇帝的防范准备。他还不知道歌府出事了,也不知道他与他的大女儿都将成为众矢之的。

“爹,雪夜冷寒,莫要常在风口处,喝了风,您的咳嗽更是难见好转。”歌细黛的声音不轻不高,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歌中道颌首,眼神里充满着欣慰。

这一幕,都被景盛帝看在眼里——见到父亲,而没有无视,真是个重孝道的女子。

在很多年前,景盛帝曾与天圣皇后探讨过一个命题:孝道与君道。得到的结论是:一个人唯有重孝道,才会真正的尊君道。

虽然景盛帝没有公开的提倡百姓要重孝道,歌细黛却是从景盛帝每年对待先皇祭日的用心,观察出了一二。

当歌细黛走向歌中道时,景玄默便先行进殿,拜见了皇帝老子,也察觉到皇帝老子留意着歌细黛的言行举止。

歌细黛又向歌中道行了行礼,才折回殿门,垂目恭敬缓缓的进殿。

“臣女歌中道之嫡长女歌细黛,叩见陛下,”歌细黛伏地行叩礼,“谨贺陛下龙体康健。”

景盛帝目光沉肃,看向眼前的女子,默念着她的名字:歌细黛。

此女以男妆示人时,器宇不凡,着女妆时,明艳动人。景盛帝不禁想到了她在与许闻对峙时的凛然狠厉,在祈山途中成为准驸马时的分寸进退,在面对揭穿性别时的平静沉着,在权衡轻重后坠下悬崖时的果断坚定。能有资格站在景玄默身边的,确实应该是这样的一位奇女子,唯有天高地迥方能与之相得益彰的国色天香。

景玄默于歌细黛身侧于叩礼,两人并肩,他恭声道:“歌细黛就是儿臣许的准太子妃。”

皇帝老子眯起眼睛,神色难变,沉吟道:“朕若是不许呢?”

气氛瞬间冷沉。

太子妃岂是随便能许的,太子殿下倒是心情好的许了,难道皇帝老子的意见不重要?

歌细黛微微笑,答得简单:“那就是不许。”

“那就是不许。”景玄默如是说。

关键在于,两个人是异口同声,很是默契。

“嗯?”皇帝老子的脸色沉了一沉。

歌细黛垂目,平和的道:“若是寻常百姓家,这本是两人相悦儿女私情的事,怎奈太子殿下无私事,凡事皆要以皇权为重。太子有情,轻言许诺,臣女心领,已觉无憾。陛下深谋远虑,以恩泽社稷众生为大局,自会为太子殿下的婚事作好了打算。”她叩了叩首,郑重其事的道:“太子与臣女的感情,无法与皇权相较,实在是微不足道。一切,全听由陛下的。”

皇帝老子啊,人家两个人都私定终生了,但是,也要尊重您的决定,知道您向来都是个为万民着想的好皇帝,肯定为太子殿下的婚事作过长远的打算。总之,皇权最重要,一切听您的,您作主。

她的口吻里没有卑微,没有觉得是在高攀太子殿下;没有哀求,没有流泪诉说这份爱情有多真挚,非君不嫁宁死什么的。寻常的语气里有的是理解,理解皇帝的不易,并尊重。还有置之度外的洒脱,得到成全是幸,得不到成全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