滟芳华吩咐属下收拾了几间寝殿出来,道句有需要可吩咐婢女后便背着身离开。

无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十分诧异,却也没说什么。

墨彧轩抱着络青衣走进殿内,环顾四周,墙壁是由白玉石砌成,白石之间雕刻着妖冶妍丽的朵朵海棠,殿内摆放的许多物件络青衣不认识,那些与宫里的不同,她是从没见过,很是稀奇。

墨彧轩将络青衣放在软榻上,络青衣眸光落在随风漾起的淡蓝色纱帘,那纱帘就如海洋泛起蓝色的波浪,再经过阳光的照射透着点点银光,好看极了。可是这纱…她也不识。

“滟姐姐房里的东西你可都认识?”络青衣转头,看着墨彧轩正吩咐奕风将还在炎狱五百里外客栈内等候的浅忆浅葱接来。

“只识得一半。”墨彧轩转眸,视线落在案几上一截由昆仑玉雕刻成的枯木,枯木的高度大约有半尺,青灰色的枯木显得淡雅清爽,质地细润均匀,纯洁无瑕,不见有一丝裂纹与杂质,显然是上品昆仑玉。

“那是什么?”络青衣随着墨彧轩的眸光看了过去,微微讶异,怎么会有人将一块玉石雕琢成枯木的形状?或许只能用奇特二字形容。

“产于昆仑山麓的昆仑岫玉,属于软玉,易雕琢。”

“想不到滟芳华还挺会享受!昆仑岫玉,这是一块青白昆仑玉,价钱在一万两银子之上!”无妙适时插入一句话,令墨彧轩不禁对他有些正眼相待。

无妙洋洋得意的勾起嘴角,身为第一神偷自然要了解各种各样的宝贝,这昆仑岫玉,他只是在书上见过,还不曾偷过,既然今日有幸一见,不知走的时候…。能不能顺带着拿走。

络青衣瞥了无妙一眼,唇畔微扬,立刻看穿他的那点心思,笑道:“滟姐姐请你留下是做客,不是做贼。”自己掂量好了!

无妙笑意顿收,怒瞪着络青衣,十分不满,作为姐姐不知道给自己弟弟谋点福利,还胳膊肘外拐向着别人,果然是女生外向!

“说说吧,你如何认定我就是眠月皇室的血脉,你天下第一神偷的姐姐?”络青衣侧卧在榻上,懒懒的伸着懒腰,胳膊还没抻直,就被墨彧轩大手一抄抱在怀里。

她蹙眉,起码等她胳膊抻直了你在抱呀!

墨彧轩笑了笑,低头看着她道:“还是这样抱着舒服,待在爷怀里你就不觉得累了,正好爷也听听,毕竟这不仅与你有关,与爷也有关。”

无妙冷哼,这两人想要腻死个人么?他都怕长针眼,也不知道避讳着点,木已成舟,等他走了这两人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他还在呢,就不能体谅未成年人的感受?

无妙从一旁搬着椅子,坐在两人对面,特意翘着二郎腿,挡着那张他不想看见的脸,慢悠悠道:“父主说,你八岁那年,只身离开忘赟国,自此已经过了十年,这十年里不曾有过你的半分消息,父主心生焦虑,怕你在外流离颠簸,于是派人去往各国寻找你的下落,可回来的人都是一无所获,所以当我在听见这消息后就自告奋勇出来寻你,并在父主同意的第二日离开忘赟前往雪月。当时感慨天大地大,人海茫茫,所以最初的时候多方打听未果,以至于后来我就在想你是不是被谁抓去做了小妾,还是遇到了危险早就成为一堆白骨,时间一长,没了希望,我也就放弃了寻找,开始过我自在的逍遥日子。可就在两个月之前,我从一群江湖人那里打听到皇宫里有一边城小国献上的稀世至宝,心痒手也痒,就趁着那夜的月色悄悄溜进了皇宫,谁成想碰见了你,你也是,好好的女人不当,装什么太监?让我们这顿好找!小爷还被你和墨盵嘢关进牢里,早知小爷我就不去了!”天牢那一幕,还留下了使他后半生难以磨灭的阴影,而这阴影还是他姐姐带给他的。

“你说我八岁离开忘赟,当时你多大?”络青衣不禁好奇,八岁只身离开,她佩服原主的这份勇气。

“五岁!”无妙白了她一眼,“我五岁的时候哪记得你长什么样子,眠月皇室的血脉不少,小爷到现在都没能记全。”

络青衣嘴角一抽,皇帝果然是天底下最大的嫖客!

眸光轻闪,她并没错漏无妙话中的细节,忘赟皇帝的血脉不少,出走一名八岁的孩童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去寻找?难不成原主当初是身负什么秘密来到雪月?

这也只是她的猜测,当初她只想知道原主为什么要进宫扮作太监,还有她香消魂断的原因。可现在看来,当这些事情连在一起,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无妙见她面上的表情过于冷淡,以为她仍是不信,便从怀中掏出一块看似不太值钱的玉佩,这枚玉佩上没有半丝花纹,也没有任何的字样,通体幽绿,很是平常。

无妙将玉佩递给络青衣,问道:“你还记得这个东西吗?”

络青衣接过,拿在掌心反复的看,半晌,眸内浮起惊讶,“这不是我那块随身的玉佩?怎么在…”不对!脑中快速闪过什么,络青衣忽然想起有日傍晚无妙出现在她房内,那时她刚想入睡却被无妙拽起来,逼着她解了下在他脸上的无盐沙,再之后便门外听见了墨彧轩的声音,情急下她解下腰间的玉佩塞在无妙嘴里,随后走出去救了差点死在奕风剑下的南常。

“想起来了?”无妙入鬓的剑眉一挑,黑眸内的星光濯濯,肯定道:“这块玉佩看起来很普通,可若将它浸在水里,就会出现眠月两字,还是有日小爷在洗澡的时候不小心将这玉佩掉进浴桶里,若非如此,指不定就认不回你了,而我也因此就断定了你是眠月青衣,我的亲姐姐。”

“你是何时发现的?”络青衣明眸一眯,一丝丝诡谲的光亮幽幽渗出,清滟的小脸如拢云雾,让人看不清她此时的神色。

无妙脸色有些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画面,支支吾吾道:“就在小爷被迫身入醉璃苑的那几日。”

怪不得他支支吾吾,那几日应该是不好过呀!

墨彧轩忽然轻笑,长指抚上络青衣的小脸,指尖划过她的眉眼,薄唇凑上去一记轻吻,嗓音慵懒,“一块玉佩而已,爷的小青衣都已不记得了,你凭何如此肯定?”

“什么叫一块玉佩而已?她不记得又怎样?”无妙从椅子上站起,“这玉佩唯有忘赟的公主才会每人配有一块,若非这些年来父主依旧坚持着人打听你的下落,小爷我才不会劳心劳力的出来寻你。”更何况宫里的人都认定了她生死不明,出去寻找的人本就没报多大希望。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我是你的姐姐,为什么到现在了才将一切和盘而出?”

无妙撇着嘴,脚尖踢着椅子腿,愤愤道:“还不是你这个女人太气人了!我就想着晚些告诉你!”

“真的多了个便宜弟弟?”络青衣抓着墨彧轩抚在她脸上的手,似乎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这样的弟弟可以选择不要。”

“墨彧轩,你别欺人太甚!”无妙瞪着墨彧轩,凭什么他说不要就不要,络青衣是他姐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要,必须得要!

她不要他就死皮赖脸倒贴上去,膈应死他墨彧轩,将他姐从这男人怀里夺回来!

“可是我都不记得了,你找到我又有什么用?”络青衣对着无妙眨眼睛,想着原主的身份原来是位公主,真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好好的公主不当,非得跑出来当个步履薄冰提心吊胆的小太监。

眠月皇室血脉,眠月青衣,这身份可是能压死太监好几头了!

“自然是随我回去,父主见到你必定高兴!”无妙走上前就要将络青衣从墨彧轩怀里扯出来,络青衣往墨彧轩怀里缩了缩,墨彧轩拂掉他抓过来的手,语气微凉,“跟不跟你走,可经过了爷的允许?”

“你!”无妙揉着被打红的手背,怒道:“现在你知道她就是我姐,凭什么不能跟我走?”

“凭什么?”墨彧轩轻笑,紫眸内划过一抹冷光,气势狂妄,“凭她是爷的女人,爷若不准,谁人敢动?是你们忘赟的公主又如何?莫要忘了,她最重的身份便是爷的女人!公主不过是个名分,爷还看不上!爷能给她的独一无二,你们父主给不起,也不会给,所以谁若想从爷手中带走小青衣,便要先问过爷的意思!”

“墨彧轩,我知道你定了我姐姐的终身,可你不能霸占着她的自由,她是忘赟的子民,理应随我回忘赟见过父主。”

“爷的自由便是她的自由,爷何时霸占过?”

络青衣看着像孩子一样争吵不休的两个人,揉按着眉心,清声道:“你们说够了没有?”吵得她脑仁疼。

“姐姐。”

“小青衣。”

“无妙,你这第一神偷的名头是怎么来的?”络青衣偏过头看着无妙,额际上有只手代替她轻轻按了起来。

无妙语气一顿,面上划过一抹窘态,低声说着:“雪月有很多我们忘赟没有的宝贝,我就想着把那些稀奇的物事儿给搬回去,摆在屋里天天观看。”

“丞相夫人的肚兜是怎么一回事?”

无妙面色微红,浮起一抹羞愧,颇为难的看了络青衣一眼,轻咳,“我听说丞相府有柄碧血如意是百年奇物,便趁着晚上偷溜进去,谁知道凌圣初的警觉极高,我才踏进去就被他抓起来吊在房梁上一日夜,后来答应与他做了交易,他才肯放我离开,可临走的时候我气不过,便跑进了一间女眷的屋子,随手将她的肚兜带了出来。”

“奇怪!”无妙看着络青衣,见她神色如常,面色寡淡,“要是一般人听见自己的身份定会高兴不已,但你为什么还跟没事人一样?”

因为她不是原主,体会不到那份突然从天而落的荣耀与兴奋,她一直相信天下掉下的馅饼如果不是过期的,那就是能砸死人的。

“只要是一想到有你这样的弟弟,估计一般人就高兴不起来了。”

无妙知道她是故意气他,压下心底的火气,道:“你跟我走,我把我偷来的那些宝贝分你一半!”肉疼死了,那可是他攒了好几年的宝贝,但为了劝她回家也只能以宝贝讨好。

“不感兴趣。”络青衣红唇微挑,语气平淡。

“你就不想回去见父主?”

她想说不想,可做人不能这么诚实!“那我问你,我为何会在八岁的时候独自离开忘赟?”她就不信一个八岁的女孩跑出宫的时候没人注意,就算跑出了皇宫又如何跑得出忘赟?除非,是有人根本不想让她留下。

“听父主说是你因为一件小事和他新晋的美人争吵不休,父主觉得你是在无理取闹,便给了你一巴掌,大概是你觉得委屈了,回到房间后装扮成宫女,躲过隐卫跑出皇宫。”

络青衣眸底划过一抹嘲讽,这样的说辞想必也只有无妙这个不长脑子的会相信!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虽然事情已经久远,可她在想要不要将那一巴掌添点利息再还回去呢?

“你这是什么表情?”

“不想和你回去的表情!”既然放任她跑出来又何必大肆周章的寻人呢?若知道她还活着,忘赟国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姐姐,父主一直很愧疚,所以这些年不曾放弃对你的寻找,好歹你也随我回家看看,怎么说他都是你的父主。”无妙口苦婆心的相劝,想让络青衣随他回国既是想让父主高兴,又想拆开这两人,墨彧轩这个姐夫他实在看着心烦。

络青衣叹着气,将头枕在墨彧轩的肩膀上,闷闷的语气从他肩膀处传出,“你让我想想,反正日子还长。”

无妙星眸一亮,点头,“那姐你好好休息,我先给父主传书,告诉他你还活着,他一定会很高兴!”

待无妙离开,络青衣从墨彧轩的肩膀处抬头,眸光相处,轻叹,“对于他的话,你信多少?”

墨彧轩搂紧了络青衣,额头相贴,鼻梁相抵,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面上,“他不会骗你,只是他的父主有没有骗他,就说不准了。”

“可我一点也想不起来。”络青衣觉得自己晕晕乎乎的,仿佛置身于云端,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一个公主不做也罢,安心的当爷的九皇子妃挺好。”多一层身份,便是多一份麻烦,他倒是不怕麻烦,只怕络青衣没了自在。

“我好像真的是他姐姐。”络青衣有些苦恼,她并不喜欢多出的这层身份,忘赟,又是怎样的染缸?她占据了这副身躯,或许真该回去替原主尽尽孝心?

“小青衣乖,不管如何,爷都会陪着你。”墨彧轩在她唇上落下细碎的吻,轻轻柔柔,缠缠绵绵,“据传炎狱的风景不错,你先睡一觉,待醒了爷陪着你出去走走。”

“那你呢?”络青衣反扣住他的手掌,见他起身,忙问道。

墨彧轩笑着将她抱到床上,替她盖上天蚕丝被,掩好被角,俯身看着她迷蒙的小脸,又亲了亲她的脸颊,紫眸内碎了温柔,轻声道:“爷还有些事情未处理,稍后便回,你先睡。”

“早点回来。”络青衣眸内含着不舍,并没问他去做什么。

“好。”墨彧轩直起身子,转身浅步走出了寝殿。

络青衣躺在床上,眸光望着随风轻轻飘动蓝色的绞纱床幔,嘴角缓缓扯出一抹苦笑,墨彧轩,若我真的回了忘赟,隔在我们之间的便不止是一个天下,又何止是一个天下那么简单……

“爷!”奕风早在门外等候,见墨彧轩走出,拱手恭敬的看着他。

墨彧轩点头,眸光落在远处,身形一闪,转瞬间出现在百里外的长亭内。

奕风一惊,爷的内力好像又高深了,就连玄技好像…他提气,点地间几个起落,站在他的身后。

墨彧轩负手而立,如雪白衣仿若隔离了空气浮动的尘埃,不染纤尘,背影挺得笔直如竹,风采卓然如兰。

“爷在暗狱莲火之下的几日突破了天玄之境。”墨彧轩声线极低,紫眸内划过一抹冷光。

奕风猛地抬头,他就感觉到爷的玄技好像晋升了不止一阶,原来竟到了天玄之境!想必这也是爷留在炎狱半月时间的真正原因,若他此时回京,皇上必然不会放过他,更不会放过络青衣。

“清流为何会跟来?”

“清流关心爷的安危,便跟着来了。”

“醉璃苑呢?”

“清流暂时交给了底下人打理。”

“那它为何会在这里!”墨彧轩声音一冷,缓缓抬手,手中露出一只小鸟的头,小鸟被他握在手里,眼中满是惧意,丝毫不敢乱动。

“青冥!”奕风面色一变,晋升后爷的内力竟变得如此出神入化,它是何时出现在此处的自己竟没发觉!“莫不是凌公子来了?”

墨彧轩转身,冷眼睨着奕风,使得奕风浑身一颤,忙低头,“爷,属下真的不知青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清流呢?”

“属下…不知。”走的时候没看见他便先回了炎狱。

墨彧轩嘴角微勾,弧度凛冽,缓缓松了手心,青冥扑腾翅膀嗖的如一抹流光迅速消失在两人眼前。

“跟着青冥去寻!”

“是。”奕风抿唇,运起轻功,追着青冥飞离的方向。

墨彧轩手掌轻抬,凑近唇边,吹走掌心凋落的几根羽毛,羽毛在空中飞舞旋转,最终飘落在大理石面上,锦靴将羽毛踩在脚下,迈着缓慢的步调向前走去。

“尊上,墨彧轩来了。”滟芳华坐在殿中的海棠金椅上,突然一人冒失的闯进来,紧忙禀告。

滟芳华眸色暗沉,清润的声音染上几分低哑,“请他进来。”

“不必!”话音刚落,墨彧轩便笑意懒散的从殿外走来,一袭白衫如九天漩落璀璨的星河风华倾世,令人望之惊叹。

“九皇子。”滟芳华从海棠金椅上起身,轻颔首,眉眼下的那枚粉嫩朱砂显露,她眸底藏起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

墨彧轩深紫的眸光落在她面上的一点朱砂,似笑非笑,缓缓开口:“滟姑娘到底是瞒了她不少。”

“我…”滟芳华眼底的光芒闪烁,极力回避着墨彧轩探究的目光。

“滟姑娘可知爷为何拼死也要前来炎狱求要无极莲?”墨彧轩移开视线,眸光扫着她身后的那抹海棠金椅上,眸内的笑意更深。

“不知。”滟芳华摇头,不敢正眼去看他,却又偷偷地瞧了他一眼。

“据爷所知,无极莲乃炎狱至宝,滟姑娘轻易便给了爷,不怕手下人反对?”墨彧轩挑眉一笑,懒洋洋的倚靠在殿内的白玉柱旁,眸光微敛,瞥见柱上雕刻的枯木图腾,半敛的眸色深了深。

“是丫头需要吧?”

“有了无极莲,小青衣便能改变不能修炼玄技的体质,甚至可以直接晋到玄技九段,这便是爷为何要来炎狱的原因,也是为何要拿到无极莲的原因。”

滟芳华一怔,“你说有了无极莲便能改变丫头的体质?”

墨彧轩懒懒抬眸,微点头,看着滟芳华怔楞的脸色不在乎的笑了笑,“沁颜姑娘跳入火海前的那句话是对你说的吧?”

“什么?”滟芳华侧头,语气中有着几分慌张。

“除了无妙与沐羽,剩下的人都听见了,不需要爷在重复一遍。”

我是真心对你的。

滟芳华回想起沁颜那眸中的静寂与痛苦,面色微变,唇瓣紧咬,咬出了一道血痕,耳边听见墨彧轩轻缓的脚步声,心里咯噔一颤。

“爷的女人重情,却不代表她狠不下心,你莫要逼她,若有一日她知道你一直在利用她,那时她想做什么,爷便陪她做什么。”墨彧轩冷笑,眸内遍布森寒,鼻尖萦绕着满殿的异香,他皱眉,步调走的快了些。

“你为何现在不告诉她?”滟芳华正过头,突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