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将朕的颜面都丢尽了!”墨泓咚的一声垂在床柱旁,床榻跟着摇晃了几下,墨盵嘢恍若不觉的继续笑道:“那父皇总可以叫常总管他们出去,儿臣的脸皮虽然不薄,但也经不住这么多人观摩,不知道还以为儿臣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墨泓狠厉的瞪着他,面色被气的铁青,大手一挥,对身后的太监道:“都给朕滚出去,没有朕的吩咐谁都不得入内!”

“是。”南常弯着腰退了出去,并替将殿门关上,同时掩去了月光流泻一地的清辉。

“父上。”秦不楚可怜兮兮的瞅着国师,眼底满是惊诧,不住的摇头。

国师除了进来时眼底流露出的那一抹暗沉,便一直是平淡的神色,他看向秦不楚,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唇瓣一动,吐出几个字,“是谁对你下的药?”

“我不知道。”秦不楚摇头,“父上,我真的不知道。”她很怕国师不肯信她,但自从她进来后没说几句话就昏了过去,期间就算墨盵嘢做了什么她又怎会清楚?

国师的神色依旧淡淡,不经意间瞥到了秦不楚眼底的那抹惊惧,低沉的声音犹如滂沱大雨砸击窗棂,令人心里忍不住的发颤,“不楚,你今日来太子殿下的寝殿为何?”

秦不楚心里直发慌,莫非父上在说她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吗?她…她是为了墨赤炎才会来这里的,可…秦不楚看了眼面色深沉隐忍怒火的墨泓,又将想说的话噎了回去。

“是你主动来找殿下?”声音再次响起,同样有着几分怒意,这是秦不楚第一次敢不回他的话。

“是…”秦不楚小声的应了句,发现父上的态度转冷,细微的打了个哆嗦。

“原因。”

“我…”秦不楚紧紧的咬着唇瓣,她看了一眼躺在身边的墨盵嘢,还是说了实话,“我来问殿下关于五皇子的下落。”

国师拧眉,显然他很不满意自己竟然不知道这些事,“五皇子如何需要你瞎操心?”

墨泓咳了一声,适时开口:“是朕让不楚对炎儿下蛊让炎儿忘记对夏侯月的感情。”

“皇上可知万蛊成就一蛊?”国师勾起一抹讥嘲,问道:“五皇子人呢?”

“跑…跑了。”秦不楚声若蚊嗫,她竟然忘了万蛊成就一蛊这么重要的事情,若她真对墨赤炎下了蛊,那么此时墨赤炎必然殒命。

“什么意思?”相反,墨泓并不知道什么是万蛊成就一蛊,难道他做错了?

国师看了墨泓一眼,缓缓说道:“意思是五皇子体内只能生存一种蛊毒,皇室皇子除了太子殿下,体内都有我种植的蛊毒,若不楚真给五皇子下了蛊,那五皇子此时必定会死,一个人的体内又岂能有两种蛊毒的存在?二蛊相杀,痛苦的只会是五皇子。”

竟然是这样!墨泓面色一白,他有些庆幸炎儿脱逃,如果此时他被下了蛊,自己便会失去一个儿子,幸得国师提醒,也幸得秦不楚来的晚了些。

“还望皇上以后想要做什么决定都与我商量,幸好今日未酿出大祸,不过以后便说不准了。”

墨泓有些尴尬的看着国师,身为一国帝王,权利却被他人分羹,心里这个难受!

“父皇。”墨盵嘢看向墨泓,缓解了他此时的尴尬,道:“五弟说希望父皇能够将他的名字在玉牒上除名,自此后他复姓上官,与墨皇室再无干系。”

“他…真的这么说?”一时的震惊竟让墨泓忘了问墨盵嘢为何会知道这句话。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墨盵嘢想要点头,却发现浑身无力,连点头也十分吃力,于是扯开一抹邪气的微笑,狭长的凤眸变得更加深幽。

不孝子!这是墨泓心头浮起来的第一个念头,好歹方才他对墨赤炎还有些牵挂与担忧,可现在已经磨得无影无踪了,养育他二十一年竟然换来脱离玉牒的后果,当真是太不孝!

“他与夏侯月一起逃了?”墨泓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当着国师的面并不好发作,只能独自压了下去。

“嗯。”墨盵嘢应声,他被传为孝子,也是所有皇子中最尊敬墨泓之人,可现在看来倒有些不在意,让人对他产生了怀疑。

“你怎么这么清楚?”墨泓终于发现其中的不对,他想过墨盵嘢会救走墨赤炎的可能,可又想到平日墨盵嘢对他百般孝顺,应是做不出这等忤逆之事。

但世事往往就在不可能之中。

墨盵嘢笑了笑,看着墨泓那阴沉的面色,低声道:“因为是儿臣放走了他们。”

墨泓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是他吗?这个百依百顺的外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显然,这个答案对他的打击不小,毕竟他觉得墨盵嘢是最不可能之人。

“没有原因。”墨盵嘢轻笑,被墨泓一把抓住衣领提了起来,平静的看着墨泓想要将他大卸八块的模样,并没开口求情。

墨泓余光瞥到了国师那与除之后快的神色,心里盘桓片刻,猛然间松手,墨盵嘢重重的跌落回床榻,并发出了一声极低的闷哼。

“皇上,今日您总要给个交代。”国师见墨泓松手,面上有着不悦,他并不想让墨泓饶了墨盵嘢,因为两人同床已毁了秦不楚的声誉。

“朕…”墨泓对于墨盵嘢终是不忍心,想起墨盵嘢率兵攻打鸾焰并战胜的那刻,只有那时他是觉得墨盵嘢可以胜任帝王之位,但他心里始终属意墨彧轩,所以…他又开始为难起来。

“不楚必须嫁给谁,皇上应当知道!既然九皇子无登九五之心,便由太子殿下也没什么不可。”国师悠悠的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答案,在他看来谁当皇帝都一样,今日的事情已经是人尽皆知,所以皇位最好要由墨盵嘢承袭,否则,他会杀了墨盵嘢,顺便让墨彧轩体内的蛊毒发作。

“但嘢儿他是…”墨泓的话没说完,他知道国师明白,墨盵嘢不是他亲生儿子,莫非真要他将帝王的宝座交给自己的外甥?

“太子殿下姓墨。”国师淡淡的给出自己的答案,不管墨盵嘢是不是他的儿子,只要他姓墨,就有资格承袭皇位。

“容朕思量。”墨泓犹豫不决,眉峰紧皱。

国师笑着勾起嘴角,“皇上能思量的时间并不多,一旦此事传出宫外,百姓议论,群臣上谏,就不是皇上还能考虑的事情了。”

墨泓面容一板,国师这些年仗着自己的作为竟开始对他威胁,他还记得络青衣说过,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当日叫她进宫她说了那么一长串话,其实自己都是听进去的了,但终归是一时之气,想着不让络青衣好过,他的心渐渐软化,到底是因为大限要到了,还是因为…通过今日这件事情他看得更开了?

“国师插手国事并不妥当,朕自明白这件事情的利害关系,就请国师放心,朕必当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墨泓眼底的怒气缓缓消褪,声音多了几分严厉,也多了几分威严。

国师见墨泓的态度有所转变,倒也没再为难,反而对墨盵嘢道:“太子殿下,这药不是你下的?”

“本宫何必呢!”墨盵嘢面对国师并没有墨泓的隐忍,也没有他人的畏惧。秦不楚早非处子,他还会对她感兴趣?

“可殿下与不楚所为已被众人皆知,想必过不了多久便是传遍雪月,待到那时殿下想给不楚一个什么样的名分?”

“国师想让本宫给不楚表妹什么名分?”虚伪与蛇,他做得来!但这样的残花败柳也配得上自己所给的名分?

“皇后。”国师并未看向墨泓,声音十分坚定,浓黑的眸子直直看着墨盵嘢,似乎多了些压迫。

“那也要看父皇是否同意。”墨盵嘢又将话锋转给了墨泓,仿佛与自己再无干系。

“朕此时并不能给你答复。”墨泓转头,看向国师,他知道国师想要什么,给不给皆在自己一念之间,但这一念,委实太难做决定。

国师淡淡一笑,拉着秦不楚起身,“无妨,只要能在群臣上谏时给出答复便好,皇上您说呢?”

秦不楚软绵绵的被国师半揽在怀中,面上满是委屈,抬头看向国师,哽咽道:“父上,您要相信您的女儿,不楚真的不知道为何会与殿下同榻。”

国师半揽着她并没说话,浓黑的眸底极快的闪过一抹清光,反而带着她走出墨盵嘢的寝殿。

墨泓见国师离开,心下也松了一口气,站在床榻前,对墨盵嘢道:“嘢儿,告诉朕,你怎会与秦不楚睡在一起,这一切真与你无关?”

“父皇还是不相信儿臣?”

“你让朕如何相信你!”墨泓声音又沉了下去,这一切已经与他的预期发生了偏离,当初他教导墨盵嘢并不希望结果是现在这般难以掌控。

“儿臣当真不知。”墨盵嘢吃力的抬起胳膊,想着这药力真霸道,到现在竟还没未消散,还是想不透他是如何着了道。

墨泓深深的看了墨泓一眼,“你与秦不楚的事情朕自会考虑,近期免你早朝,省的那帮大臣说闲话。”

“儿臣明白。”想将他软禁完全可以直说,不过今日的父皇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对他怎么没有半点处罚?

“父皇不责怪儿臣私自放走五弟与夏侯月?”墨盵嘢忍不住好奇还是问了出来,父皇对五弟何时这般宽容了?

“比起要你五弟的命,还不如自此与他断了父子情分,他不要这皇子名号也罢,天下间多得是人眼红,再说鸾焰已在朕手,夏侯月身无长物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任她九段玄技又如何,她心地太软终会吃亏,只要她不再回来,她的命朕都会给她留着。”

“父皇何时想开了?”墨盵嘢有些讶异,父皇向来不是斩草除根斩尽杀绝的么?

“就在方才。”墨泓毫不隐瞒,低低叹了一口气,看着墨盵嘢全身湿透的模样心有些不忍,挥手叫了南常进来,“给太子拿身衣裳。”

“不用。”墨盵嘢出声阻止,“待会儿臣叫溯郄进来便可,这点小事就不劳常公公挂心了。”

墨盵嘢此时的心里还是有些感激,若墨泓对他没有感情也不会生气,更不会怕他着凉想要南常给他换件衣裳,他理解墨泓的难处,但事实已如此,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朕先回去了,今日的事情你在好想想,如果想到了是何对你下药派人速来禀告朕。”墨泓心里还是给墨彧轩留了位置,还是,偏袒墨彧轩。

“儿臣明白,多谢父皇。”墨盵嘢听出话里的意思,也没多说,早就知道在父皇的心里他比不得墨彧轩,那个儿子自小就得他的心,也曾立过要为帝的恢弘志愿,更有不将天地放在眼里的狂狷,想必是谁都会对墨彧轩更为看重,谁让他不是墨泓的亲生儿子。

墨泓应了一声,在南常的搀扶下出了寝殿,南常疑惑的抬头,“皇上,您当真要将皇位传给太子殿下?”

墨泓眼底聚拢着波澜,面色突地有些苍白,一手按上心口,重重的咳了一声,“迫不得已时,朕也无法。”

“皇上,您的身体…”

随着南常担忧的声音越来越小,两人也越走越远,躺在床上的墨盵嘢冷冷的勾起嘴角,低声传唤,“溯郄!”

“殿下。”溯郄走进寝殿,打开窗子让寝殿内的味道散去,并扶起墨盵嘢,替他擦干身上的水珠。

“不必擦了。”墨盵嘢冷声道:“打桶热水来,叫人伺候本宫沐浴,把这张床扔了换张新的过来。”

“殿下是因为不楚姑娘躺过?”溯郄不由得出声,以往没见过殿下有这种洁癖,今日是怎么了?

墨盵嘢瞥了溯郄一眼,挑高了声线,“还不快去?莫非你想让本宫生病不成?”

“属下不敢。”溯郄低下头,将墨盵嘢扶到椅子上,连忙出去叫人搬了热水进来。

墨盵嘢被侍卫搀着和衣跨进浴桶,身子浸入热水之中,使人软弱无力的药效似乎散了不少,他抬了抬胳膊,勾起嘴角,对身边的侍卫道:“你们都下去。”

“殿下,您不是要人伺候吗?”两名侍卫不解的看着墨盵嘢,要不将溯郄隐主叫进来?万一殿下在浴桶内滑倒怎么办?

“废话真多!”墨盵嘢声音一冷,“本宫叫你们下去!”

“是。”他们灰溜溜的走出大殿,并关上了殿门,殿下今日的脾气还真是怪的很呢!

偌大寂静寝殿内只剩哗啦啦的水声,墨盵嘢扬臂掬起一捧热水,微仰起头,水珠自肩膀划过胸前,重新归于水中融为一体。

他解开上衣,抬手丢在地上,此时的他看起来并没方才的无力,也没有那么虚弱,反而灵活自如,好像并没中什么药。

“你倒是毫不在意!”清淡的声音自床榻后的暗门内传出,一袭白衣淡漠出尘的男子从门后缓缓走出,男子俊美如风,浑身透着几分清冷。

“嗤!国师那个滑头,发现了又如何?他还不是拿爷没办法!”说话的人便是坐在浴桶中的“墨盵嘢”,此时再看他,已经恢复了原貌,那如琉璃焕发着灼灼艳彩的紫眸竟是如此明亮,俊美如玉的面上满是漫不经心,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微笑,双臂耷拉在浴桶边缘,挑眉看向浅步走来的凌圣初。

“你可知墨盵嘢在里面都快要气疯了,他本无意皇位,可既有今日之事,他又如何推脱的掉?”凌圣初淡淡的扫了眼焕然一新的床榻,又看着被他丢在地上的杏黄色的龙纹锦袍,继续说道:“溯郄办事效率极高,他可有怀疑你?”

“自然怀疑了。”墨彧轩身子向后一倚,懒洋洋说道:“爷又没刻意隐藏自己的习性,以溯郄的细心必定会发现今日的不寻常,不过就算他怀疑也无碍,没有太子的命令,他不会进来。”

“你对太子殿下身边人了解的真透彻!”

“那是!”墨彧轩嘴角一扬,“爷当初可是想让溯郄进醉璃苑来着,可惜皇兄舍不得,否则以溯郄的本事定能与清流争个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