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抬起俊秀双目,看向对座男子,“如何说?”

“江山便似沸水,苍生便若茶叶。陛下比修更通茶道,自也更为知晓,并非所有的茶叶,都适宜如此高温熬煮,又或沸水冲泡。”公仪修道,“比如君山极品,‘雪海云乡’,芽叶鲜嫩,质色细净,却只宜低温冲泡。若以沸水点冲,茶叶立时蜷曲好似枯萎,茶沫未聚便四散无存,清雅之香亦被破坏得七零八落。非茶叶不好之故,盖水温太高耳。

“而今天下,便似烘炉沸水,物竞天择,适者为王。有能耐者,方得逐鹿天下。

“所以,陛下虽非是一个好人,但我却相信,你会是刀刃口上最坚利的那一点钢,也是最经得起沸水煮的那一撮茶。因为你够狠,也够聪明。”

“朕……”宫晔张了几次口,终于重新说出话来,“那高唐黩……”

话未落尽,公仪修亦已明其意,“陛下是想说,若论心智过人,心狠手辣,隳帝比之陛下,亦不遑多让?”

宫晔点头。

公仪修笑道:“其实而今之世,大浪淘沙,四分天下。莫说陛下与隳帝,放眼贞帝、启帝,谁又是一盏省油的灯?”

“那修卿方才这一番话……”

“胡乱言耳。只是那三位具备的,陛下您也具备。但有一样,却是您有而他们并没有的。”

“是什么?”

“对这江山基业的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得像是捧着别人家的东西,生怕行差踏错半步,更怕砸烂摔坏。”公仪修说着,直直望进帝者的眼睛里。

宫晔眸光颤动,哑然半晌,方道:“修,你有时候,让朕觉得害怕。你似乎……比朕自己,还要了解自己的心意。”

公仪修恬淡道:“陛下应当觉得欣慰。”

“你……说得对。”宫晔微笑着,眸中却露出些许缅怀、哀伤的神色,仿佛翻涌起经年累月的浓雾,却怎么也掩不去心障,“你可知,先帝宫曜,是如何故去?”

“外界传说,是被陛下毒酒赐死。”

宫晔摆了摆手,闭上眼睛,良久方才睁开,说道:“朕的皇兄,宫曜,比朕整整年长了十岁。他死的时候,也只有二十八岁,却经历过许多朕一生都无法经历的事情。

“他自年少之时便常出宫游历,最久的一次,一走就是四年。父皇母后总是念叨他,但朕知道他们纵使口上责怪,实际上却对他最为纵容袒护。

“有人诟言朕嫉妒父皇母后对皇兄的疼宠,可实际上,朕只不过是想要跟在皇兄身侧,与他一起去游历那些山海险地。而不是始终被他视作一个未长大的孩童,永远都及不上他在外结交的那些朋友……

“可直到他死的那一日,他依旧还对我说,‘小晔,你还没有长大。’”

公仪修道:“那……后来如何?”

“那一年,亦恰逢风烟谱降世,朕机缘巧合,借助云境之力,举兵攻破王城。”宫晔眸光渐润,倒像是被桌前的茶气,熏染湿了一般,“朕在寰宸殿前布下两杯毒酒。却对皇兄说,一杯有毒,一杯无毒,要他与朕各饮一杯,朕与他的生死,都交由这天命来决定。

“其实朕一早就准备好了解药,只要他害怕,只要他哀求,朕就会把解药给他。朕只是想要他明白,想要皇兄能够多看一眼他这个兄弟,朕想要向他证明,自己亦有颠覆他王朝的能力……

“然而你知道,皇兄的选择,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