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众人不但愣住,简直是目瞪口呆。一时间,店中鸦雀无声。

这冯延巳与罗雪雁素不相识,今日只是初见,言语便如此大胆。听他每发一言,似夸赞又似贬损;每作一语,似真情又似调戏,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剑拔弩张之时,并且是对着与盐帮并称天下两大帮派的漕帮帮主,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陈抟心中大是佩服,心道:“这姓冯的当真了不起,别人是胆色过人,他是色胆过人,色胆包天。”

只见罗雪雁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似惊奇又似愤怒,似生气又似欢喜。

突听罗雪雁娇叱一声:“哪里走,站住!”冯延巳愕然道:“谁,我吗?”却见罗雪雁眼睛望着门口,众人顺着她目光望去,只见一个青衣汉子头戴斗笠,背对众人,正向门口走去。只听哐啷啷响声一片,漕帮一众大汉一下子拥上去,围住那汉子,堵住了店门。

刚与冯延巳相斗的那大汉高喊一声:“漕帮在此办事,无关人等速速离去!”店中客人看到这等阵仗,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轰然一声,跑个精光。掌柜的急急叫道:“列位客官,各位爷,各位爷,没结账,没结账那!”眼见客人一瞬间跑个精光,掌柜的颓然坐倒,眼睛直勾勾望着店外,口中叫道:“银子,银子,我的银子那!“几个跑堂伙计去扶他,他一把推开,骂道:“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看不住,客人都跑单了,白养你们了!”

突然一大锭银子飞来,到了掌柜的眼前,掌柜的登时眼睛发亮,双手抄住,眉开眼笑。众人无不好笑。掌柜的爬起来,看众人都在看他,陪笑道:“小本经营,小本经营。”罗雪雁哼了一声,道:“堂堂盐帮帮主,如此小气。”那漕帮大汉喝道:“接着!”手一抬,一大锭金子飞向掌柜,那掌柜的急忙扑上接住。

那青衣汉子缓缓转身,道:“在下也是小本经营。”只见他身材颀长健硕,站在那里渊渟岳峙,沉稳之极,只是头戴斗笠,看不清相貌。

陈抟眼见越来越热闹,索性不急着离开。

罗雪雁冷冷看着他,半晌道:“你终于肯现身了。”汉子笑道:“只怕由不得在下,你的人堵住门,在下走不了。”罗雪雁咯咯娇笑,声音又脆又甜,道:“是吗,呵呵,这世上有谁留得住武功天下第一的冯廷谔冯大侠?”汉子淡淡道:“是吗,那可说不准。”

冯廷谔,冯廷谔,这个名字,是传奇。

这个名字,父亲给自己讲过,武功天下第一的冯廷谔,任侠使气的冯廷谔,放荡不羁的冯廷谔。

陈抟只觉胸中热血沸腾,这就是天下第一,这就是热血江湖。

陈抟心中有梦,骑马仗剑,快意恩仇,天下第一,独孤求败。

这梦,在这天下第一都的长安城,在这个秋来九月的季节,因着这天下第一的侠客,离他是那么近,似乎近在咫尺。

冯延巳一呆,拍手笑道:“好好好,没想到这小小酒楼之中,竟然会集了天下第一大侠客,天下第一大美女!”一个声音接道:“还有天下第一大贱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李梅。冯延巳愕然道:“公子所言何人?”李梅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便是阁下你了。”冯延巳一呆,正色道:“非也,非也,公子此言差矣。诗经开篇第一首便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见男欢女爱,人情之常,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生爱慕罗姑娘美貌,从江南直追到长安,今日大胆表白,发乎情,止乎礼,子曰:何贱之有?”

李梅哼了一声:“歪理邪理。”冯延巳正色道:“正理至理。”

罗雪雁不理他二人,向冯廷谔道:“你干嘛躲着我?”冯廷谔笑道:“没有啊,我干嘛要躲你?”罗雪雁怒道:“还说没有?我这个漕帮帮主三番五次约你这个盐帮帮主见面,你就是置之不理,我从江南一直追你到长安,你还说没有?”冯廷谔讶然道:“没有,没有,你没约过我啊,要么我没收到。”罗雪雁更怒:“怎么没有?我数次派人传话给你们盐帮你会没收到?”冯廷谔道:“这个真没有。”

罗雪雁走到冯廷谔跟前,咯咯娇笑道:“你是怕我这漕帮帮主呢,还是眼前这天下第一大美人?”冯廷谔不说话。罗雪雁嫣然道:“人家喜欢你,你知不知道?”突然闪电出手,去掀冯廷谔头上斗笠,笑道:“这回还跑不?”只觉眼前一花,自己抓到了一名漕帮大汉,再看冯廷谔已不见踪影,一众漕帮大汉茫然四顾,不明所以。

罗雪雁粉面通红,追出门去。天色灰蒙,哪里还见冯廷谔身影。风中传来一阵歌声:

无怨无悔,

我走我路,

走不尽天涯路,

人在江湖,

却潇洒自如,

因为我不在乎,

因为我不在乎。

罗雪雁咬着嘴唇,一跺脚,道:“走!”霎时之间,漕帮人物走得干干净净,只听马蹄声响,越来越远。

冯延巳凄然欲绝,喃喃道:“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你的美丽,我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