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如白纸泼墨般,一点一点的暗了下去。风朔朔吹过,一截延伸到窗边的枯黄枝桠,在窗外不停地颤动摇曳。

天渐渐的凉了下来。玖兰枢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落叶,才恍然,原来已是秋天。

他很怕冷。

对谁都没有说过。

因为,他被带走的那一夜,正是隆冬之日,冷冽的寒风,厚厚的积雪,还有自己被驱逐着、饱受煎熬的灵魂。飞雪为棺,大地为冢,此生已逝。在死过一次之后,那几乎已成为他记忆中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没关系,我还有悠…不会再…一个人……”他轻微的呢喃在暗夜中低不可闻。

倏尔,一道异样的身影立在了窗口,玖兰枢警惕地抬起头,做出防御的姿势。

“我有很久没有召见过你了吧,玖兰枢?”那个被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恶魔般的声音,使得玖兰枢浑身上下有种轻微的颤栗。如果是现在的他,如果是得到了绯樱闲一半力量的他,即使是以玖兰李土为对手,应该也有一战之力吧?

这个念头从玖兰枢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当即被他否定。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强忍住身上的战意,竭尽可能地平静下来,对玖兰李土说道:“那么,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一阵风从被打开的窗口灌入,玖兰李土的身影在瞬间消失。下一秒,他出现在玖兰枢的身前,与玖兰枢仅一步之遥。

孩子模样的玖兰李土抬起头,一红一蓝,一双异色的瞳眸如同野兽般,给玖兰枢带来莫大的压力,他似笑非笑道:“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跟绯樱闲的死有关?”玖兰枢试探性地问道。

“那个女人的死活,跟我没有半点儿关系。”玖兰李土冷漠地说道:“相反,她死了,我还少了一个麻烦。”

玖兰李土不喜欢绯樱闲,也从来没打算娶她,但那个女人悔婚的理由是为了一个人类,这对于高傲的玖兰李土,无疑是狠狠地被扇了一巴掌。同时,从种种事件中,玖兰李土清楚地认识到,被他视为棋子的绯樱闲是不可掌控的,那么,对于他而言,就只有除掉她一途。

与之相比,绯樱闲是被谁除掉的,就显得无关紧要了,玖兰李土对此并不关心。

“那个玖兰枢已经回来了?”玖兰李土的问题令玖兰枢心下一紧,他知道,玖兰李土这么问,就已经基本确定了答案,那么,悠的行踪呢?玖兰李土是不是也全盘掌握了?

“用不着紧张,我早就已经不指望你执行‘取代那个男人,掌控夜间部’的任务了。”玖兰李土的声音中不无嘲讽,好像对面的人是一个从来不被他看在眼中的废物,“但是,第二个任务,即使拼尽你的生命,也必须去执行!”

——刺杀夏鲁鲁!然后,我会让你见到玖兰悠!

玖兰枢垂下眼,遮挡住眼中迸发出的强烈的杀意。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玖兰李土会执着于让他去完成这项刺杀任务了。这个男人,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吧?他根本就是想让他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

“他很强。”玖兰枢极力压抑着声音中的怒火,以致声线有些过分低沉:“而且,‘那个男人’一直在他身边,我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以前,单纯把玖兰悠乔装的夏鲁鲁视作朋友的时候,玖兰枢就曾经嫉妒过另一个枢,嫉妒他拥有着自己所不能拥有的一切,嫉妒他能够堂而皇之地占据‘夏鲁鲁’的大部分时间。到了这一刻,玖兰悠才终于有些感激玖兰始祖,有他做借口,自己是不是可以不用再被逼着去刺杀悠?

“很强?”玖兰李土的语气有些古怪,旋即,他了然地笑道:“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你应该能够应付得了的。倒是那个玖兰枢,确实是个麻烦。过几天,我会想办法把他支走,然后你趁机动手!”

玖兰枢的瞳孔猛然收缩,嘴上却低声应道:“我明白了。”

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虽然现在时间有些紧迫,但他必须开始布局了。绝对…绝对不会让玖兰李土有机会伤害到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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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串寂寥的铃铛声在树林间响起。阳光从树缝间渗透,光斑打在那头漂亮的银发上,显得格外耀眼。

锥生一缕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警惕地回过头,“谁?”

树边,站着一个抱肩而立的少年,少年不躲不闪,就那样用一种带着打量的眼神扫过了他全身。

“玖兰枢!”

看到少年,锥生一缕的眼神十分复杂。他并不知道夏鲁鲁就是玖兰悠,因此,他到现在都以为,是面前的少年杀死了绯樱闲。他无法不憎恨面前的少年,但他又理智地知道,如果不是出于绯樱闲本人的意愿,没有人能够如此轻易地杀死她。

锥生一缕转过身:“玖兰枢,你找我,有何贵干?”眼前的少年看起来已经尾随他很久了,锥生一缕绝不相信这个纯血君会无的放矢。

“绯樱闲的追随者。”玖兰枢的话一开口,就引起了锥生一缕的微微色变,“你应该知道,绯樱闲是为什么而死的,以及她真正憎恨的人是谁…不想为绯樱闲报仇吗?”

“这与你无关!”锥生一缕如同一只被触怒的刺猬,冷硬地说道。

锥生一缕由于自幼体弱多病,心思比一般人要敏锐,他自然领会了玖兰枢的未尽之语。

只是…面前的少年,再怎么样也是间接害死绯樱闲的凶手。要跟他合作,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绯樱闲的仇,只要由他去报,就够了!

“仅凭你,是杀不了那个男人的。你死了不要紧,但你的闲大人…她的愿望又该由谁来完成?”

锥生一缕噤声不语,眉目间有着隐忍的悲愤。

“那个男人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比任何人都憎恨他,不惜一切代价也想铲除他。所以,严格说来,我们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玖兰枢转身离去:“你再仔细想想吧,想通了,就来找我。”

他,需要一个能够跟在玖兰李土身边的眼。不需要探听到玖兰李土的太多机密,只要能够掌握到那个男人的大致行踪。

走了一阵,玖兰枢的脚步变得越来越虚浮。他的体内不知发生了什么异变,面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

玖兰枢却好像早已习惯这种痛苦,在片刻的停滞之后,没有丝毫的手忙脚乱,熟稔地找了一棵附近的大树,靠在树干上慢慢平复着体内撕扯翻滚的痛楚。当他苍白的指节将胸前的衣襟抓出了深深的褶皱,这阵剧烈的痛楚才将将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面前出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这股气息,他十分熟悉。

抬头,对上了一双深邃的棕眸。

“看来,你的复活,不是完全没有后遗症的嘛。”与玖兰枢清澈中带着倔强的棕眸不同,玖兰始祖的棕眸中满含犀利,让人觉得在他的面前,完全无处遁形。

“是啊,我与你…从来都是不同的。”无论是身份、地位、力量,还是复活的方式。

玖兰枢平静地说道。他也许曾经对面前之人能够以自己的身份一直待在爸爸的身边而淡淡的嫉妒过,但他并不憎恨面前的人。

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有人能够陪在爸爸的身边,这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慰藉吧。

只是,心中到底酸涩……就好像,即使他不曾存在过,也完全没有关系。

“需要我帮忙吗?”玖兰始祖显然听到了玖兰枢与锥生一缕的对话,也隐约猜出了玖兰枢想要做什么。

“不需要,这是我的战场。而且——即使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吧?”玖兰枢微微仰起头,露出纤长的脖项。即使实力上始终比不上玖兰始祖,作为悠的儿子,他也不想向他示弱。

玖兰始祖凝眸,细细地打量着玖兰枢,“看来,玖兰李土在你的身上,果然有疏忽之处。”

“不错。”玖兰枢缓缓地抬起手,将手贴在靠近心脏的位置:“那个男人,从不曾正视我,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些。而这些疏忽……就足以致命。”

“对于你有什么打算,我毫无兴趣。”玖兰始祖对于不关心的人,一向十分冷淡:“只是,你要记住,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悠会伤心。”

提到玖兰悠,玖兰枢的眼角逐渐柔软了下来,“我只要爸爸好好的,就足够了。”

是的,这是他,继见到悠之后,唯一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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