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几个徒弟,嬴政教导得极为细心,全然没有开始时的敷衍心态。

对于择定的亲传弟子步惊云,他更是毫无保留,几乎倾囊相授。

别的师父在教徒弟时会留一手,嬴政却不会。这并非说明他有多么相信他的弟子,真正原因是,他根本不不怕人超越。徒弟在不断精进的同时,他又何尝不是在不断地超越自己?他有自信,能够在徒弟超越自己以前,走到更远的地方。畏惧和忌惮这种无用的情绪,只会让他止步不前。

风云霜浪武功不断进步的同时,年关也近了。

四处都欢腾了起来,忙着张灯结彩,置办年货。便是往日忙忙碌碌的天下会众人面上也多了几分喜悦。文丑丑按着帮规给众人发了些钱银,众人只觉连他的小丑脸与无常帽也顺眼不少。

天下会中,嬴政正在查看帮中要务,忽听有人来报:“帮主,大小姐求见。”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雪团子似的小人闯了进来,一把将通传的人推开:“走开走开,我见我爹,做什么还要通传?简直多此一举!”说罢,猛地扑向嬴政处:“爹爹是坏蛋,最近都不来看幽若,幽若想爹爹了!”

嬴政稳稳接住了小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将这女儿宠得太过了,最近在自己面前是越来越胆大,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

伸出手捏了捏那张白白嫩嫩、还带着婴儿肥的脸,嬴政满意地看着她小脸皱成一团,含糊不清地说道:“爹,别捏了,脸…脸要变长了。”

嬴政依言将幽若放到地上:“说起来,朕近日似乎还未检查你的功法与课程进度。”

此话一出,幽若当即变了脸色,她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可怜地望着嬴政,双手拽着他的袖口:“爹,今晚可是大年夜嗳,你忍心让你的女儿,大年夜跟那些老头子老太婆一起度过吗?”

“什么老头子老太婆,那是你的师长。”

“不要他们做师长!我爹明明比他们厉害千百倍,我干吗要跟着他们学?”说到这里,幽若倒是显出些近日学来的锐意,在转向嬴政时,又软了下来:“爹,你能教那几个小孩,为什么不能教我?”

“幽若,即便你是朕的亲女,未达朕的标准,朕也不会收你为徒。所以,若是想成为朕的弟子,即便只是记名弟子,你也尚需努力。”

幽若的武学天分不差,比秦霜略胜一筹,但也算不得上佳。可幽若无需为自己的处境担忧,遂与一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无二,调皮贪玩,不愿好好练武。虽有嬴政时不时地过问,但她也只堪堪完成嬴政定下的最低限度。进展与心境自然无法与将一整个白日都花费在练武上的风云霜浪等人相提并论。

嬴政有时会觉得幽若太闹腾,而步惊云等人则太静,静得不像是孩子,没有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该有的生气。若是两相综合一下,他大约能省心很多。

幽若瘪了瘪嘴,却也知道自己平日撒个娇闯点小祸什么的嬴政不会在意,但在涉及到嬴政的原则时,他绝不会妥协退让。她张开嘴,刚想说些什么,便听有人来报:“帮主,‘孔慈’求见。”

按理说,一般的奴仆是没有资格直接求见帮主的,也就是‘孔慈’是天下第一楼中唯一的婢女,是四位少爷身边伺候的人,方有了这个脸面。

幽若显然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她小小的眉毛一竖:“不见!那些人平时跟我抢我爹就算了,大过年的,还要跟我抢我爹,简直可恶至极!”在她心中,尚未谋面的风云霜浪早已被划上了一个大大的叉。

嬴政见她张着双臂拦在自己身前,一副捍卫领地的架势,不由好笑:“你又知道了?”

“我不管,反正爹今天得陪着我!”

“幽若,莫任性。”又扬声对门口通禀的人道:“让她进来。”

嬴政一句话既出,幽若便是再不情愿,也乖乖地闭上了嘴。说来也怪,自打她养成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泥菩萨与小火猴多次联手都没能逃过她的魔爪,文丑丑更是被折腾得远远看见她就绕道,也只有嬴政能令她乖乖听话。

甚至,嬴政不用多说什么,只要流露出一点不高兴的倾向,幽若便会收敛利爪,乖得像只小鹌鹑一样。

现在还是让爹高兴比较重要,暂且放那些人一马。幽若在嬴政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了危险的目光,她不急,等那些人惹到她爹或者她头上来,看她整不死他们!

‘孔慈’进来后,对着嬴政与幽若恭谨一礼:“见过帮主,见过大小姐。”

幽若直接将头瞥向一边,鼻翼中发出一声轻哼,毫不掩饰对‘孔慈’的不欢迎。

“你有何事?”嬴政道:“莫不是他们几个让你来的?”

‘孔慈’摇摇头:“不,不是风少爷与霜少爷他们的主意,是奴婢斗胆自作主张,恳请帮主今晚能陪陪他们。霜少爷说今晚是年夜,天下第一楼却什么都没有布置,实在没有过年的氛围。于是风少爷从大清早开始就在剪窗花,就是为了能让天下第一楼看着喜庆些。奴婢知道,少爷们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还是很希望帮主能够回去的。”

见嬴政认真考虑孔慈的话,幽若急了,捉住嬴政的手臂蹭了蹭,像只即将炸毛却竭力收敛爪子的猫咪。

嬴政在她头上轻敲了一记:“回去告诉霜儿他们,晚间朕与幽若一道过去。”

‘孔慈’喜笑颜开:“是,奴婢这就去让人准备一桌好的酒菜。”

嬴政望着天边,一声轻叹。遥想当年,他并未好好与众子过过几个年节,甚至后头的几个年节,长子被派遣在外,不曾回京。从前他并未在意,现在却是想见一面也不能了,到底惆怅。如今这般待四个孩子,也未必没有聊补遗憾的意思。

爆竹声声,天下第一楼的大厅中,聂风正执着剪刀,聚精会神地剪着纸,他手极巧,不一会儿,纸上的图案便惟妙惟肖。将手上又一张剪完的窗花放在一边,聂风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嘴角却带着恬静而温暖的笑。

断浪在一旁想要帮好友的忙,奈何笨手笨脚,总是剪坏,一气之下将剪子丢到一边,把剪了一半看不清是何图案的纸揉成一团,狠狠地向外掷了出去。

步惊云正低着头安静地雕刻着什么,与周围的热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头上冷不防被纸团砸了那么一下,终是抬起了头。只见断浪笑得一脸嚣张:“大过年的,还摆着你这张死人脸,师父看了定然也会扫兴。你倒是笑一个啊!”

“多管闲事。”步惊云说完,继续低头完成手中未尽的活计,活像面前没有断浪这个人。

断浪一边的眉毛狠狠地抽了抽,忍了又忍,方道:“你这小子果然欠揍!”要不是觉得大过年的揍人破坏气氛,他早就揍上去了!

赵华锋站在墙角看着这一幕,不解地托着脸:“断浪,你为何总是喜欢惹步惊云?”

“谁让本少爷看着他这张脸就来气!”断浪愤愤道。

“说起来,在新年里你们有什么愿望吗?”秦霜问道。

“当然是要在本少爷手中重振断家威名!我要世人提起断家便想起我断浪!”断浪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聂风歪了歪头:“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要能够和师父以及师兄们在一起就好了。”聂风的愿望,从来就只是要一个家,从前是与聂人王与颜盈一起,如今,这个位置自然就被嬴政等人所取代。

步惊云静默半响,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报仇。”反正,既然嬴政都已经知道了,是否会被聂风等人知道,他也就不在乎了。

“那报仇以后呢?”断浪追问。

“没有以后。”步惊云手中的刻刀顿了顿,雕像上被划出一道深痕。

“你该不会是一开始就打算着和你的仇敌同归于尽吧?”断浪看着步惊云的眼神有些古怪,他完全不理解步惊云这种心态,有师父的指点,他难道还怕打不过自己的仇敌吗?

“与你无关。”他一个人,又哪里有什么以后?既然杀父之仇他无法忘怀,那么他必杀‘雄霸’。先前他想着‘雄霸’对他的种种好,心内总是纠结不已。现下他已想明白,既然‘雄霸’对他的恩情他也时刻惦记,在报了杀父之仇后将这条命还给‘雄霸’就是。

断浪瞥了一眼那个被步惊云刻坏的雕像:“这上面的人,应该是师父和风吧?”

一大一小两人手牵着手,十分温馨,两个人的发型及身上的衣着都已雕琢好,唯有脸部,一片空白。此时,大的那个人的脸上多了一道深深的刻痕,正是方才步惊云怔愣之下刻坏的一刀。

断浪轻嗤一声,将双手别到脑后,不屑道:“口是心非!当时表现得那么不在意,其实心里还是渴望得到师父的关注的吧?”继傲慢、目中无人后,断浪心中又给步惊云打上了表里不一的标签。

步惊云不答话,只是默默地将被刻坏了的雕像小心地收起。他从来不屑于掩饰什么,只是,他表达情感的方式本就与旁人不同。就连他的亲生母亲玉浓也不曾了解过他。

母亲玉浓临终前曾希望他为她流泪,代表他对她有那么一点母子之情。他流不出泪,便只身一人爬到山上为她摘人参,希望她的病能好起来。可惜,玉浓想要的他永远也给不了,他所做的一切玉浓也不曾真正理解,于是,玉浓带着对他的怨恨过世。可以说,除了继父霍步天,没有人真正了解过他。

而这一点,他没有必要特意向断浪解释。

厅中气氛变得有些僵硬。聂风见状,招呼众人:“大家帮我把这些窗花贴上去吧,等师父来了看着也高兴些。”

大约是因为心中有期盼的缘故,这虽是五小童中四人度过的第一个没有亲人在身边陪伴的新年,但寂寥之情倒散去不少。

***

暮色渐浓之时,几个小孩子在‘孔慈’的带领下将窗花一一贴在天下第一楼各处。

聂风跑得最是欢快,在将最后一纸寓意团圆的窗花贴上后,将小脸凑到窗户前,哈了口气。看着窗户上氤氲的白雾,又好奇地用手在上面抹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