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远帝大喜,忙走到床前来查看情况,只见东方平双目微睁,看着天花板,嘴唇轻轻嚅动,不知在说些什么。紫玉皇后把耳朵凑过去,问道:“平儿,你说什么,慢些,别着急,父皇跟母后在这里呢!”

东方平仿佛听不见她说话,眼睛始终看着上面,目光涣散,找不到焦距。宣远帝挥手示意御医上前检查,紫玉皇后这才退到一旁边,脸上带着欣喜的表情:“皇上,平儿既然已经醒过来,是不是就代表他已经没事了?”

宣远帝的心情本来已经跌至谷底,连所谓的血肉药引之法,他也已不抱希望,现在见到东方平恢复意识,那喜悦之情溢于言情,把紫玉皇后的手握住,说道:“平儿有列祖列宗庇佑,定然可以逢凶化吉,平安无事!”

紫玉皇后不住点头,眼里溢出泪珠:“等平儿康复之后,臣妾会亲自抄录四十九卷佛经,送去归元寺诵导,愿诸神保佑,平儿往后可以消灾解难。”这些年宣远帝虽然疏远了紫玉皇后,但在这个关头他们担忧儿子的心情是一样的,紫玉皇后的话几乎说进了宣远帝的心坎里,他将紫玉皇后的手紧紧握住,说道:“皇后有这份心,平儿怎会不康复起来?”

御医已经诊断完毕,跪在床边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宣远帝见他们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刚刚燃起的希望猛然被浇熄,心头浮起一阵不安,问道:“太子情况如何?”

当值的几位御医里就属刘御医跟沈云朝官职最高,他们对视一眼,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宣远帝脸色一变,厉声说道:“你们有话不妨直说,朕恕你们无罪!”

刘御医俯地拜下,声音已然哽咽:“太子殿下已到弥留之际,请皇上、皇上娘娘节哀!”

紫玉皇后身影一晃,后退数步,扶住桌角才勉强站稳,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子已经醒来,怎么会到弥留之际?”

“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的脉搏弱不可探,眼孔涣散无法聚光,心跳缓慢似有若无,这种种征兆,都在说明太子殿下已到了最后关头啊!”刘御医老泪纵横,不住磕头,“是微臣无能,无法救回太子殿下性命,求皇上、皇后娘娘恕罪!”

自严守正被关进天牢后,刘御医便成了御医院的主事,他与其他几名御医呕心沥血,拼尽毕生所学为太子殿下延长寿命,眼看病势稍稳,太子殿下暂无性命之危,可没想到转眼之间一切功亏一篑,他心中的歉疚之情可想而知。紫玉皇后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春然忙将她扶住,紫玉皇后跌坐到椅子上,泪水浸湿了整张脸庞,连话都说不出来。

宣远帝愣了许久,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沈云朝:“沈御医,太子当真已经……已经回天乏术了吗?”

沈云朝心里亦十分难受,他留在永宁宫侍疾已近二个月,几乎与东方平朝夕相伴,每日见他被病痛折磨的痛苦不堪,只能想尽办法为他减轻痛苦,他和刘御医等人用尽了所有可以用的法子,可最后还是没能保住太子的性命。沈云朝向宣远帝拜下,说道:“微臣等已经尽力了。”

“不,不会的!”紫玉皇后突然叫起来,冲到床前紧紧抱住东方平,哭道,“平儿他不会死的,皇上你瞧,他还在跟臣妾说话呢!平儿,母后在这里呢,你想说什么?”

紫玉皇后把耳朵贴在东方平嘴边,几个微弱不堪的字渐渐传进来:“梅花开了……好美啊,琬儿,我……我摘花给你戴……好不好……好不好……”

这一句几乎无法听清的话在紫玉皇后脑海里串联起来,她愣在那里,脸上浮起难以置信的神色,东方平的嘴仍在不停嚅动着,目光始终投向某个未知的地方,那里似乎有他最渴望、最期盼见到的人,一抹虚幻的笑容渐渐在他唇边浮现,他抬起瘦骨嶙峋的手,奋力向那个地方伸去。

“不!平儿,你不能走,你不能抛下母后一个人!”紫玉皇后发疯似的将东方平的手抓住按回到床。。上,向着满宫的人喊道:“药,快把药拿过来!快啊!”

东方平想要把手抽出来,可紫玉皇后死死将它按住,已经走在濒死边缘的东方平岂能再有力气挣扎,他仍在微笑着,眼里闪出一丝奇异的光芒,身体紧紧绷起。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一般,整个人都瘫软下来。紫玉皇后感觉到他的变化,缓缓抬头去看他,东方平仍然睁着眼睛,那抹笑容也仍然没有从他脸上消失,可他的胸口已不再起伏,眼珠灰白一片,再也没有了任何光彩。

“平儿,你怎么了,平儿……”紫玉皇后一边喃喃地唤他,一边轻拍他的脸颊,“你怎么睡着了,快醒醒啊,平儿,你快醒醒啊……”

然而东方平不会再有任何反应,他的生命就跟他在临死前所看见的那个幻像一般,消失在空气中。刘御医在宣远帝的示意下上前检查,跪地哀道:“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殁了!”

殿上的宫人侍卫纷纷跪下,伏地哀哭,宣远帝站在那里,如一尊石塑般没有知觉。李自忠端着一碗仍冒热气的汤药从殿门外急匆匆跑进,高呼道:“陛下,药来了!药来了……”话音还没有落下,他看见这满殿哀恸痛哭的人,愣在原地半晌,双膝一弯跪到地上,汤药倾洒出来,那混染着古怪肉香的气味飘散在殿里。

殿门前,手缠布条的东方鸳一步一个跄踉走进来,扑通一声向着床铺跪下,泪水流了满脸,高声喊道:“是臣弟来晚了啊,太子殿下,都是臣弟的错啊!”

他唇色青白,满头冷汗,布条上还残留着明显的血迹,就仿佛刚刚承受了一番酷刑。沈云朝震惊不已,他怎么也没想到东方鸳当真会生生削下血肉做为药引!沉浸在悲痛之中的紫玉皇后无瑕去注意他,但站在东方鸳旁边的宣远帝却已经看见这一切,浮现在他神情里的动容远远胜过了方才对紫玉皇后的怜惜,他亲自伸手去搀扶东方鸳,眼睛已然湿润:“这殿上的每一个人都要为太子之事负责,但唯有你不必。鸳儿,你做的事父皇都看在眼里,平儿在天之灵,也会感激你这份心意。”

“但儿臣终究还是晚来了一步……”东方鸳满脸泪水,悲痛万分地说道。

宣远帝拍了拍他的肩膀,丧子之痛让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听着紫玉皇后伤心欲绝的哭声,他也终于落下泪来。李自忠上前将宣远帝搀扶住,强忍悲痛安慰道:“皇上,节哀啊,龙体要紧!”

“李公公,你先回父皇跟母后回承泽殿休息吧,我会在这里看着。”东方鸳抹去眼泪,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眼眶依旧通红,连手臂上的伤口都还在外面渗着鲜血。春然和另一名宫女将几乎昏厥的紫玉皇后搀扶起,宣远帝与她四目相对,紫玉皇后的泪水再次决堤,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呼喊东方平的名字,她的精神似乎已经在这一刻被击垮,连站都无法站稳。

宣远帝挥了挥手,春然跟宫女搀扶着紫玉皇后先行离去。宣远帝这在短短时间里似乎苍老了很多,眉宇间显得疲惫万分,他对李自忠说道:“传礼部和内务府前来着办太子的丧仪。”

“奴才遵旨。”李自忠哽咽地说,宣远帝身影一晃,他赶忙将他扶住,万分担忧地说道,“陛下,千万保重龙体啊!”

宣远帝勉强站定脚步,向东方鸳说道:“鸳儿,这里就交给你了,等礼部跟内务府过来后,该办的事就一件件去办。”

“儿臣遵旨。”东方鸳应了一声,声音里充满刻意压抑的悲痛。宣远帝不再说什么,在李自忠的搀扶下离开,一行侍队紧随其后。殿里只剩下悲恸的哭声在回响,东方鸳的嘴角浮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冷笑,很快又隐了下去,深深吸了口气,方道:“派人通知各位王爷、王妃及朝中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