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漆黑的楼道里,他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声控灯未曾亮起。

而他在黑暗里站了片刻,慢慢地将钥匙插↑入锁眼,按下门把。

这里是薛青青的家。

主人不在,屋内一片漆黑。

陆嘉川按下墙上的开关,客厅的灯,餐厅的灯,悉数亮起。

他家与薛青青家的构造是一模一样的,因此他对这里异常熟悉。只除了他的屋子更像一个家,而她的则是空空荡荡,家具也少得可怜。

陆嘉川在客厅站了一会儿。他曾来过这里,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虽短,但他也曾留宿在她家。

并没有什么值得看的。

一张茶几,一张沙发,一台没交费所以收不到频道的电视机。

卧室当然也去过,除了一只大衣柜、一张双人床,依旧没有别的东西。

但他也仅仅去过这两间屋子,其余的房间据薛青青所说,都是用来堆放杂物的。

“我本来就没什么东西,没办法,穷嘛,全部的家当加在一起也塞不满这地方。”她的嬉皮笑脸犹在眼前。

那时候他满心满眼都是即将与她共赴*这件事,压根没有余地去多想什么,而今一个人站在她家,才产生了怀疑——既然穷,既然一个人住,既然全部的家当也塞不满这个地方,又为什么要租下这里呢?

他知道薛青青在奶茶店工作,工资必然不高,而这房子的房租一定会占去她工资的大半部分。

为什么要搬进这样一个对她来说太过昂贵的房子?

陆嘉川握着钥匙,那冷冰冰的触感令人头脑清醒。

他走到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前。

那是薛青青口中用来堆放杂物的房间,同样的空间在他家中则是书房的位置。

门是锁起来的。

他从那串钥匙里照出对应的一把,拧开了门。

右手熟稔地按向墙壁,灯泡骤然亮起。

房间不大,如她所说堆了些杂物:密封包装的冬季四件套、还没使用过的扫把和拖布,一提卫生纸,还有些别的洗漱用具。

靠窗的地方有台脱漆的旧梳妆台,看样子是房东留在这里的家具之一。

那是这屋子里唯一整洁干净的地方。

陆嘉川直觉他要的答案也许就在那梳妆台上。

他走近了些,第一眼看见的,是一本书。

因为包了书皮,光是摆在那里并不能看出是什么书。他只是隐隐觉得疑惑,这年头还有成年人会包书皮吗?

随手拿起来翻开一页,他整个人都定格在原地。

《小城畸人》,作者舍伍德·安德森。

像是一个巨大的巧合,又牵引出一系列与之相关的记忆。比如当初他送出同样一本书给周安安时,她笑容满面的样子;又比如前阵子他将同一本书借给张莹然时,薛青青不可置信夺过书质问他的样子。

那时候他因为尴尬,忽略了她的反应。

她是那样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问了个什么问题来着?

片刻后,陆嘉川想起来了,她问的是,“你居然把这本书送给她?”

他慢慢地搁下那本书,心中出现了一个洞,风从里面呼呼往外吹,明明是盛夏的夜晚,他却起了一身凉意。

手边还有一只首饰盒,墨蓝色绒面的。

他打开旋钮,咔嗒一声,盒盖自己开了。

盒子分三层,最上一层是零零散散几只耳钉,拉开第二层能看见一条变了色的纯银手链,第三层——

陆嘉川的手在半空中奇异地停顿片刻,才打开第三层。

一条毛衣链静静地躺在其中,透明的玻璃小泡里,一朵精致淡雅的樱花柔柔弱弱绽放着,每一朵花瓣都仿佛带着灵气。

胸口的洞在逐渐扩大,他听见血液也在不知疲倦地奔腾着,浑身的细胞都好像不受控制一般蠢蠢欲动,而奇怪的是,大脑却十分安详,仿佛在此刻停止了转动。

他拿起那条链子,手指有些颤抖。

而链子下发,是搁在梳妆台面上的《小城畸人》。

陆嘉川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呼吸急促起来。

片刻后,他扔下链子,似有预感般大步流星回到门口,俯身拉开鞋柜。

偌大的鞋柜里如他所想,并没有几双鞋,那个女人太穷了,穷到每个季节就只有一两双鞋,并且春与秋还共享两双。

他拨弄了一下那几双鞋子,最终在底层的一只崭新的鞋盒里,找到了一双浅粉色的细带小高跟。

他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天,他在商场专柜犹豫半天,最终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导购小姐热情地问他要买什么款式的鞋,不等他答话就开始介绍当季最流行的男款。而他耳根子微红,若无其事地回答说:“有没有女孩子一眼就会喜欢的鞋子?”

在导购小姐挑出来的几双鞋里,他一眼看中了这双。

说不出为什么,他直觉这鞋穿在周安安脚上一定很好看。

陆嘉川慢慢地蹲下↑身来,在鞋盒里拨弄片刻,找到了那张卡片。

卡片上的自己干净清隽,是他一笔一划用心写下的,上书一行小字:致话唠周安安小姐,这是债务之一。

他看了三遍,几乎将那行小字看到认不出熟悉的字眼来。

最后手一松,纸片轻飘飘落在地上。

为什么属于周安安的一切,都会出现在薛青青的家里?

一件是巧合,两件是巧合,那么这张写有他本人字迹的卡片难道也是巧合吗?

脑海里一时之间浮现出很多念头。

也许她们是朋友,薛青青从周安安那里得知了他这个傻帽冤大头,于是也跑来瞎掺和,凭空闯入他的人生。

也许她们是姐妹,要不然为什么声音身材都那么一致?

也许……

他可以找到很多的解释,每一个都科学又合情合理。

可潜意识里,他却摈弃了这些合乎情理的原因,慢慢地找到了另外一丝头绪。

他还记得第一次阴差阳错与她发生关系那夜,她泪光模糊地望着他,轻声问出一句:“如果我说,我早就爱上你了,你信不信?”

他说不信。

而她是怎么做的?

她轻飘飘地笑了,如同开玩笑一般又问:“那要是我说,其实我就是你之前喜欢的那个人,只是变了一张脸,你信不信?”

他曾以为她在开玩笑,还因此大发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