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保良虽伤心,到底是男人,很快就打起精神料理后事,问兰嫂道:“都有什么人知道?”这样的事情不是好事,若是给人知晓并借机攻讦他品行不佳才会有此报应,那么,即便是他再准备得充分也难得打赢这场翻身仗。

吉利没来得及等到稳婆来就产下畸胎,所以在场的都是家里人。兰嫂一一道来:“老太太、大姑娘、婢子、顾大嫂,还有伺候姨娘的黄莺。”

安保良咬牙发狠道:“立刻把黄莺关押起来,严加看守!”看了眼木盆里的死胎,心中又是一阵凄惶愤怒,沉声道:“还是照旧按我之前的吩咐,给他找块好地埋了,再请人做法事超度。”

兰嫂应了,道:“姑娘说,这事儿有蹊跷,听说姨娘一直都在吃安胎药,就是今日也曾去兴隆观里见了什么人。这事儿黄莺清楚,刘婆也清楚。”

安保良略一沉吟,道:“我知道了。”再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吉利的房间,道:“安排一下,我要审黄莺,再叫刘婆也来。”

兰嫂口里应了,却并不按照安保良的吩咐立即去掩埋死胎,而是自端了木盆走入柴房中藏好,再叫了刘婆一起去带黄莺出来。

房内,吉利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稳坐在旁喝茶的安怡和跪在一旁低声哭诉的黄莺,眼里顿时喷出火来,正要开口骂人,就听安怡闲闲地道:“我若是你,便要省些力气才好,不然才流了这么多血,怎能斗得过我?”

吉利大怒,挣扎着要起身,却又疼又晕,一头栽倒在床上,于是大声哭叫起来:“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还我儿子的命来!”

“你儿子正在地下等着你这个害死他的亲娘。你急不急?急就等着他夜里来寻你。”安怡嗤笑一声,转过头不理睬脸色瞬间刷白的吉利,招手叫兰嫂和刘婆进来把黄莺带走。

吉利目光一扫,看到自己的衣柜门大开,里头被自己剪坏的衣裳等物被拖出来半截,又见自己哭喊这半日始终不见安老太和安保良出声,突然惊觉十分不妙,悄悄摸着藏在肚兜暗袋里的符纸还在,便放下了大半的心,拔下头上的簪子对着喉咙,凄声大喊:“我要见老爷!不然我就死给你们看。”

安怡觉着太吵,就示意顾大嫂:“给她熬碗安神汤,省得我白白救活她,她把自己给作死了!”

顾大嫂正要起身,吉利已经惊恐地停住呼喊,转而小声要求:“我不要吃药,我要见老爷……大姑娘,求求您,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让我看看我那可怜的孩儿……”

一会儿哭,一会儿求,是在唱戏么?安怡厌恶地道:“你若真是想看,就去柴房里瞧吧。我之前曾告诉过你,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可不,报应来了。”

吉利安静片刻,尖利地道:“你什么意思?”

“她要实在想看,就给她看看吧。”安怡懒得搭理她,起身往外,先呼吸了几口冷冽清新的空气,再看了眼灯火辉煌的正房。守在正房外的小丫头黄鹂忙讨好地快步走过来低声道:“大姑娘,老爷和老太太正审黄莺呢,您要不要婢子去通传一声?”

安怡懒懒一笑:“既然老太太和老爷正忙着,我就不去添乱了。”有刘婆埋下的线在,吉利和尤知章联手作祟害她的事迟早都会水落石出,她并不担心,关键的是如何漂亮地打赢这一仗,彻底把尤知章这个腌臜小人和吉利这个祸害给彻底解决干净,再成功地把舆论扭转到有利于她的这一边来。

安怡转身进了薛氏的房间,安愉已经睡着了,小手紧紧揪着一只布老虎,睫毛上还有未干的泪珠,薛氏皱眉坐在炕桌旁,默不作声地把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并两个馒头推到安怡面前:“吃吧。”

安怡净手坐下,道:“母亲还是把从前的事情仔细说给我听听吧。省得我什么都不知道,即便想替自己辩解也难得辩解。”

薛氏沉默片刻,道:“说来都是做娘的没有用,所以才会牵扯上你……”

还是六年前的事情,吉利进门的第三年,另一个叫富贵的妾刚病死没多久,她就诊出了身孕。这对于期盼了儿子多年的安家来说是个天大的喜讯,安保良忘了自己被贬斥排挤的痛苦,安老太甚至于融了自己陪嫁的金钗给吉利补身,四处求神拜佛,只望能一举得男,了却多年的心愿,又严厉警告安怡,不许不敬、欺负、气着庶母,为了牵制警告薛氏,甚至于把替吉利安胎的任务压在了薛氏身上,说是若吉利这胎出什么问题,唯薛氏是问。

吉利本就不安分,如此一来更是蹬鼻子上脸,先是装病,再是示弱,各种娇态,半夜哭着哄安保良给她去敲开人家的门买酸菜买果子,深夜请大夫更是常事。如若安怡与她顶嘴或是稍微不顺她的意,她就立刻捂住肚子称痛,必须要请医延药。折腾了许久,一家老小都给折腾得人仰马翻,可惜好容易撑到五个月,她却还是小产了。

“那天早上,就和今夜一样的情景。我头天夜里头痛,睡不着,第二天早上就起得略晚了些,正梳头时,突然听见她在院子里惨叫一声,我赶紧冲到窗边,她已经捂着肚子躺在地上,你则害怕地站在一旁哇哇大哭,你祖母冲出去问怎么回事。她还替你求情,说你人小不懂事,和你说即使有了小弟弟也不会和你争宠的,却又哀哀哭泣说她好痛,她好怕……”薛氏恶心地皱了皱眉,“你祖母劈手就打了你一耳光,当时你的鼻血就流了出来,吓得呆呆的只是大哭。我冲出去抱住你哄了许久,你才缓过来,大声说你没有,是她自己摔倒的,可是……”

“可是没人信,她又替我求情,我愤而骂她,然后我就加倍挨了罚,她果然小产了,只是因为事涉家声门风才被压下来,从此祖母和父亲格外不喜我,直到这两年才略好了些。她则因为答应父亲从此不提这事,所以才会被祖母和父亲宽待如许,胆子和贪心也越养越大,是不是?”安怡微笑着替薛氏说完后面的话,温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光,轻声道:“我长大了,再不怕她。她害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