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良告诉李锦然要将李锦绣接到周府之后,翌日便有周府的家丁亲自到梅苑来接人。鲜少来梅苑的二夫人也来了梅苑,身旁还站着周荷。以往周荷总会挽着二夫人的手,宛如亲生女儿一般,可此时却只静静地站在一旁,脸色并不似从前那般红润。

李锦然牵着李锦绣从屋里走出来时,将锦绣往前轻轻地推了一下,语气十分温柔:“马上要去舅舅那里了,二娘跟周小姐亲自送你过去,你怎还不肯出门。”

李锦绣歪着脑袋,黑葡萄一般的眼珠滴溜溜地转:“我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李锦然微微低头看向她:“等你长大了就回来。”

相亲相爱的这一幕并未能持续多久,二夫人便走上前牵住锦绣的手,笑道:“夏河可是给皇上亲自问诊的大夫,医术自然高人一等,也许你只在周府待上几天就能跟锦然团聚了。”

李锦绣嘟着嘴,有些赌气地看向李锦然:“夏河的医术很厉害嘛,可有卫相厉害?他都将你的病治好了,我的病也肯定能治好!我要卫相给我看!”

二夫人似笑非笑,眼神透露着轻蔑,很快又掩饰住了。卫相虽医术高明,可无人能知他的行踪,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请得到他。李锦然能请到一次,是她足够幸运,还能指望请到第二次吗?这李锦绣,真是傻的太可爱了!

李锦然十分疼爱地瞧着李锦绣:“可是卫相大夫好忙啊,天下这么多生病的人,总得一个一个的医治对不对?”

李锦绣似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才不情不愿地被二夫人牵着走。快要走出梅苑时,忽然又挣脱了二夫人的手,直冲冲地扑进李锦然的怀里,哇的一声大哭出声。李锦然将她搂住,感到她浑身都在发颤。二夫人也转过身,打量着李锦绣。

李锦然悄悄地掐了一下她,李锦绣却不停地摇头。李锦然暗暗叹气,昨夜不是都说好了,今日无论谁来接她,只要乖乖地跟人走便是,她会想办法将她接出来。可现在哭成这样,怎么堵住悠悠众口。明明是个小孩子心性,却有十五六岁少女的悲欢离愁。她知道锦绣这般缠住她不肯放手,真的是怕极了。

“姐姐你骗人,昨夜你答应让我带上桂花糕再走的……”李锦然掐她的那一下,其实她就明白了。只是她从来没有与李锦然分开这么远,她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水,看上去可怜极了。

李锦然一颗悬着的心落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傻瓜,舅舅府上的桂花糕定是比我做得好吃多了。你去尝尝便知,没准以后再也不吃我做的了。”

李锦绣回头去看二夫人,二夫人笑盈盈道:“锦然说的是,周府厨子做的菜,当今皇上尝过都赞不绝口呢。”

李锦绣才笑开来,又多看了几眼李锦然,跟着二夫人往外走。周荷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静静地跟在她们身后。

周荷肯定想不到她也有今天,初来李府时,明明赢得了那么多人的心。可不过一天时间,她竟失去了二夫人的宠爱。李锦然嘴角扬了扬,她不知道的还在后头呢,真以为自己只敢看,不敢做?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机遇罢了,可这机遇马上就要来了。

她转过身,便看见紫鹃站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她,身上还穿着从琉璃阁出来的那身衣衫,浅紫色的长锦衣上淡淡的紫鹃花几乎已看不见。李锦然走上前,满是关切地问道:“伤口还疼吗?”

紫鹃见李锦然今天肯主动跟她说话,显得十分开心:“早就不痛了呢。”

见李锦然似乎还不太相信,她将裤脚卷了起来,上面的伤口已开始结痂,虽不再流血,却仍显得十分狰狞。这伤口倘若好透了,也是要留下疤痕的。李锦然只觉心里有些痛,缓缓移开了视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道:“这么久未曾出门,你可愿意与我一起出去逛逛?”

紫鹃显得比方才更加开心,连连点头,眼睛却看向沈信与兰芝的屋里,又问:“他们不去吗?”

李锦然笑道:“只有我和你不好吗?”

紫鹃面露惊讶,却很快挽住李锦然的胳膊,像还没去琉璃阁时那般。李锦然虽面上在笑,心里却感到难过。那时的紫鹃眼神清澈,性子直爽,与她好姐妹相称。可现在的她眼神躲闪,善用心机。她从屋里拿了一些银两,又留书信一封,带上紫鹃出了梅苑。

再次出李府时,守在门口的侍卫见她,无不点头哈腰。一个侍卫十分利落地为她找来了四人抬的轿子,又给轿夫了些银两,在一旁叮嘱务必要将大小姐送到要去的地方。李锦然只抿着嘴轻笑,并不言语。他们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不过是因为上一次挨了赵灏的训斥。他们错以为是赵灏对自己上了心。呵,她嘲讽地笑了笑,提着裙摆上了轿子。她看了眼紫鹃,示意她也坐上来。紫鹃面露尴尬,急忙摇着头。李锦然也不再勉强她,闭上眼睛任她跟着轿子。

许是侍卫找来的轿子,抬轿的人以为她地位尊贵不能怠慢,因此这一路极为平稳。李锦然听着轿外熙熙攘攘的叫卖声,竟有了些困意。

“小姐!保安街到了。”紫鹃在轿外轻声提醒。李锦然慢慢地睁开眼睛,下了轿。

长阳城最有名的街为保安街,当年因皇上偶尔微服私访,闻到了浓郁的酒香,顺着香味寻到了安保酒楼,便不时地来这里小酌几杯。保安街因此成名,围绕着安保酒楼的几处客栈茶馆,生意越做越兴隆。也是因为皇上曾来过保安街,此地负责治安的官员也格外谨慎小心。长久于此,保安街便形成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李锦然之所以选择来保安街,很大原因是去找沈信时遇到的盗匪。她可不想自己出一趟门,再遭遇什么不测。她挽着紫鹃的胳膊,朝着锦衣堂走去。

锦衣堂的门口一个小童坐在凳子上昏昏欲睡,见李锦然穿着朴素,又继续闭上了眼。李锦然笑着从衣袖里拿出一锭银两在小童的眼前晃了晃。小童尴尬地咳了咳,站了起来,急忙将李锦然与紫鹃引进了正堂。进了正堂,才见到掌柜,掌柜手中正拿着一匹布查看成色。

能进锦衣堂正堂的,非富即贵,掌柜将手中的布匹放下,将李锦然引到了后堂。后堂打开时,李锦然眯了眯眼,见堂内摆放着各种料子的布匹,有冰蚕丝、菱花织锦、红黄龙纹锦、白色生绢、纹罗、素罗、锦绮……这些上等的布料,单单就是进料,都需要花费巨大的财力,更别说要在这些布料上绣上精致的花纹,再加以珍贵珠宝点缀。

琳琅满目的布料无不显示着锦衣堂掌柜的家底雄厚,李锦然却只是淡淡一笑,侧过身体问了问已是瞠目结舌的紫鹃:“可有你喜欢的料子?”

紫鹃再次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睁大了眼睛看着李锦然:“小……”

“我们情同姐妹,如今我有了钱,怎连给你做件衣裳的钱都付不起?”李锦然打断了紫鹃想要说的话,又看向掌柜,“这些虽好,却没有我妹妹看得上的。可还有别的?”

掌柜眯着眼,再次打量起李锦然的穿着。李锦然笑眯眯地走上前,在离掌柜很近的时候,低下头欲从衣袖里拿银两。在低头的一刹那,掌柜看清了她头上的金蝴蝶簪,脸上立刻笑出了花。金蝴蝶簪富家小姐戴上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簪子却有八只蝴蝶,翩然起舞栩栩如生。

这簪子一般人可看不出来历,可掌柜是见过世面的,这姑娘头上所戴的正是当今皇太后送给三殿下赵澈的簪子。这簪子三殿下曾说要送给心爱的女人,想必眼前这位就是了!掌柜想到此,脸上立刻带着满满的笑容,将正在找银两的李锦然轻轻拉住,颇为殷勤地笑道:“有!有!您要什么样的都有。”

李锦然转过身看向紫鹃:“妹妹想要什么衣衫,直说便是。掌柜这里要是再找不到你想要的料子,我还真想不出哪里有了呢!”

愣了半天的紫鹃,现在终于明白,小姐原来是给她买料子做衣衫。她顿时脸红了大半,焦急地说道:“不要了,我什么也不缺。”

掌柜以为紫鹃的推托是这里的布料入不了两位姑娘的眼,当即一拍大腿,高声道:“这样,三日后,保安街锦里小楼,午时我们再议如何?天下还没有我锦衣堂拿不来的料子!”

李锦然又看了眼紫鹃,叹了口气:“只有如此了。”

掌柜又问:“敢问小姐尊姓?”

“李!”李锦然笑答。

“今日接见有所唐突,还望李小姐不要在意才好。”掌柜将李锦然送到了正堂,看了眼方才守门的小童。小童立刻从柜台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掌柜将木盒子递给李锦然,又道:“来锦衣堂的客人,都能收到这样的盒子作为见面礼。买卖不成,做朋友也是可以的。”

李锦然笑着收下了盒子,带着紫鹃走出了锦衣堂。紫鹃在她身后越走越慢。李锦然转过身,叹道:“想给你买些好料子做衣裳,你不肯要,如今我出来了你怎还这般不开心?”

紫鹃抬起头,缓缓开口道:“你是想赶我走了吧。先前我以为你真心想给我买料子,我知道你并没有钱,你却要买那么昂贵的料子,是想用全部的积蓄与我撇清关系!你总说相信我,却不再……”

李锦然见她已满脸的泪水,若换作以前,紫鹃早已朝她大喊大叫,叫苦不迭,可是如今她却只是暗暗流泪。紫鹃变了,变得越来越陌生。李锦然上前搂住了她:“你与二娘住了一阵子,很少来梅苑,怎知我的光景还如从前那般?”

紫鹃脸上还挂着泪水,疑惑地看向她。

李锦然又道:“不知怎的,父亲对我越来越好,时不时地会给我送些银两。锦衣堂我自然能进去,曾经你待我情同姐妹,跟锦绣关系又这样好,只不过想给你买些料子,你却如此多心!”

紫鹃眼睛暗了下去,没有光彩的眼睛少了灵动的光芒。她有些呆愣地自言自语:“曾经,是啊,我们再好都是曾经呢。现在这样算什么呢,小姐你告诉我,现在我们这样算什么?”

李锦然忽然笑了出来,拿着帕子擦掉她的泪水:“曾经情同姐妹,可现在我们就是姐妹。”

紫鹃突然紧紧抓住李锦然的手,语气有些急促:“小姐,二夫人允许我再回梅苑的时候,我每夜都会给你放迷香。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知道我每天都去了哪儿。”

终于肯说出来了吗,李锦然面上虽笑着,心里却像一根紧绷的弦此刻可以松开一样。她缓缓吐了一口气,轻声道:“那你最近几夜去了哪里?”

紫鹃眼神坚定,抓住李锦然的手又紧了几分:“小姐,现在我还不能说,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李锦然眼里流出一丝悲伤,拉着紫鹃的手慢慢向前走:“我身体越来越不好,一度有昏迷的现象!”紫鹃步子一顿,李锦然却像不知,只继续道,“有一次兰芝见我倒在梅苑,苦苦求了卫相先生来给我看病。卫相先生探了脉,将我训斥一番,说再乱用迷香,我就活不长了。”

紫鹃慌乱复杂的眼神不是没有逃过李锦然的眼睛,仍挽着她的胳膊:“可是我不怪你,你有你的苦衷,你说做的一切都为我好,我便信。”她只愿今日说的话,能让紫鹃明白,她做的那些事并未逃过她的眼睛,她不想揭穿,只是还留着些念想。毕竟那些与她在一起的时光,是那样的美好啊。

“走吧!锦衣堂的料子你觉得贵,我再去别家挑挑吧。”李锦然转而说道,向另一条小巷走去。此条小巷并未如方才那条热闹,连生意也冷淡不少。

李锦然一直往前走,紫鹃却在身后拉住了她:“就这家铺子吧,咱们以前都在这选料子的。”

李锦然点了点头,走进了铺子,紫鹃很快选好了料子,告诉掌柜需要多少料子。李锦然疑惑地问:“怎么买这么多?”

紫鹃笑道:“在梅苑闲着没事,想自己动手做衣裳。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再出门,索性多买一些,慢慢做。”

李锦然将一锭银子拿出来时,掌柜面露难色,这么多的钱足以将他这店里的货都买下来了。紫鹃见状便拿出了荷包,李锦然将她拦住:“今日出门我带上你,就是想给你买料子,你怎么还自己付钱?你在此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紫鹃没等多久,便见李锦然微微喘着气回来了。她将散银递给掌柜,又将已选好的布缎搬上了在门外叫好的轿子。紫鹃仍是不肯与李锦然同轿而坐。这回李锦然却坚持让她坐了进来,紫鹃有些不自然,李锦然却像变戏法一样,从袖口里拿出一支簪子,递给了紫鹃。

紫鹃将簪子拿出来细细看,掩饰不住地欢喜,那簪子上刻着几朵紫鹃花,她将簪子戴上了发鬓间,迫不及待地问:“好看吗?”

李锦然笑道:“只有它才配得上紫鹃,你说好看吗?”

紫鹃又问:“方才你出门,定是去将正银破开换散银了,这簪子怕花费不少吧?”

李锦然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认真地道:“我想认认真真地送你一样东西,就不要计较那些有的没的,好吗?”

紫鹃有些动容,嗯了一声,低下头不知再想什么。

再回到李府,已是申时。进了梅苑,兰芝已在门口等候多时,只将她迎进屋里,见了紫鹃头上的簪子,微微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再对她冷嘲热讽。李锦然坐下之后,兰芝才去厨房将早已做好的饭菜端上了案桌。

紫鹃自知兰芝与沈信都不喜欢她,于是只埋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