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是大周境内第二大河流,而比起时常泛滥的恒河,湘江便显得温和许多,静静地哺育着沿岸百姓,便是连大旱之时,也未曾干涸。

彭州位于湘江的中游,这里的百姓从远古时候开始便取湘江用最上好的粮食酿造美酒佳酿,而到了大周一朝,便更是成了闻名遐迩的酒乡。

在彭州,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酒坊,其中最出名的便是三大酒坊——温氏酒坊,章家酒坊还有陆氏酒坊。

温氏酒坊跟章家酒坊是彭州的老字号,而陆氏酒坊则是在四年前才开始落户彭州的,如此短的时间陆氏酒坊能够一跃成为三大酒坊之一并不是它的靠山有多么的雄厚,而是在二十多年前,陆氏酒坊乃彭州第一酒坊。

而如今的陆氏酒坊的创始人之一便是身上留着一半的陆氏血脉,乃当年闻名天下的酒神陆元的嫡亲外孙。

当然,单单是靠着陆元之名是无法达到如此高度的,如今的陆氏酒坊虽然没有恢复当年陆元仍在之时的兴旺,但是所出品的酒类却传承了陆氏的精髓,两年前三年一度的彭州酒业大会,陆氏所出品的佳酿一举击败了温氏酒坊与章家酒坊,就此奠定了陆氏酒坊在彭州的地位。

彭州不大,不过由六个县城组成,而江城县便是其中之一,在江城县,最有名的自然便是陆家村,因为这里是陆氏酒坊所在。

陆氏酒坊的酿造工场没有设在县城,而是设在了乡村里。

而里面的伙计大多数是陆家村的人。

陆家村离县城也很近,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脚程便可以到了,坐车的话一刻钟也不需要,不管是人员的往来还是运输都极为的方便。

而江城县频临湘江,从江城县的码头不管是北上还是南下,都极为的方便。

八月初的天仍是闷热无比,便是前两日才下了一场大雨,可仍是无法缓解这份闷热,在陆氏酒坊东北角有一处独立的小楼,这是酒坊的账房以及管事歇脚暂住之处。

不过这几日,这里却成了陆氏酒坊大东家的居住之地。

陆氏酒坊两大东家,一便是陆元的外孙萧瑀,不过萧瑀只是占了三成的股份,大部分的股份在另一个人的手中。

这人便是大东家柳桥。

而柳桥之名,这几年也南方声名鹊起,她乃出品新奇点心的美食坊的东家,据闻还是萧瑀的救命恩人,是他义兄的嫂子。

还有,她是一个寡妇,今年不过十九岁。

美食坊,陆氏酒坊,年轻的寡妇,这足以让柳桥成为许多人瞩目的焦点,不过她却很是低调,很少在人前出现。

便是陆氏酒坊落户江城县多年,她也从未露过面,直到了几个日前,才前来酒坊巡视。

小楼内

萧瑀亲自给眼前的沉静少女倒了一杯茶,“嫂子觉得如何?”

“几年之间能有如此规模,阿瑀,你的确是用了心。”柳桥笑道,“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凡事不能着急。”

萧瑀坐了下来,“嫂子还能记住这句话便好。”

柳桥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抬头看着他,“有话就直说吧。”

“战事,旱灾,都没有阻止美食坊的扩充,短短四年之间,美食坊不但走出了区别钦州,闻名北方,如今又要进军南方。”萧瑀收起了笑容,“嫂子,我知道你心急,也知道你心里难受,只是如此急切的扩充,若只是损失钱财也就罢了,可一旦不小心便会……”

“阿瑀。”柳桥打断了他的话,眼睑微垂着,“我自有分寸。”

萧瑀看着她,眼底有着担心和心疼,“嫂子,如果易大哥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你这样的!而且,北方的战事中太子立了头功,一个有军功得军心民心的储君,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取而代之的!”

“美食坊扩充虽然很快,快中并不失稳,在各地的人际处理之中我也很小心。”柳桥缓缓道,“阿瑀,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萧瑀看了看她,“陆氏酒坊已经开始在大周酒业中站稳脚跟了,两年前的酒业大会上,陆氏的佳酿已经得到了各方面的关注,下一步我们便可以尝试争夺御酒的名额。”

“御酒三年一选,如今离下一次御酒采选还有一年多,陆氏酒坊虽不能说稳操胜算,但是也的确可以试一试。”柳桥顺着萧瑀的话改变了话题,“不过如此一来,陆氏酒坊的一切都会摊开在京城的那些达官贵人眼前,阿瑀,如此一来你的身份……”

“当日陆氏酒坊落户陆家村,有些事情就瞒不下去。”萧瑀神色淡淡,“嫂子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柳桥看着眼前已经不复当年青涩的男子,点了点头,“你也长大了,嫂子相信你能够处理好,只是,阿瑀,或许你不愿意听这些话,不过这些年你父亲对你也是真的用了心。”

“嫂子这话说的。”萧瑀却笑道,“什么我长大了?嫂子难道忘了我比你还大上几岁?”

柳桥见他故意避开她后面的话,心里叹了口气,笑道:“比我大有怎么了?再大我也是你嫂子!”

“是。”

柳桥看了看他,“阿瑀,当年我没有能够化解你易大哥心中的恨,以致……我不希望你布他的后尘,而且,你父亲还没有可恨到让你不惜一切报复的地步!”

“嫂子。”萧瑀敛去了笑容,“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的!”

柳桥沉吟会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眼前的男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很多事情他明白,便是她想管,也未必能够管得着,“你有分寸就好。”

“嫂子打算在这里留几天?”萧瑀转移了话题,“彭州虽然小,但是也有不少有趣的地方,我陪嫂子走走如何?”

“你还是专心念你的书吧!”柳桥道,“我来便是不希望你分神!”

萧瑀笑了笑,“离春闱还有好几个月了,总不能一直念书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嫂子吧?”

“怕我弄砸了?”柳桥笑道。

萧瑀道:“自然不是,只是这些年除了彭州的事情,所有事情都是嫂子在忙,如今嫂子还要将彭州的事情揽上身,嫂子,如果易大哥知道了……”话,截然而止,“嫂子……”

“没事。”柳桥笑了笑,“人走了,便是不提他还是走了,我还没有脆弱到听也不能听的地步。”随后,又将话题转回到了方才的事情上面,“不过既然你觉得还可以应付,我不插手就是了。”

“嫂子。”萧瑀笑道,“我参加科举一事一直没跟你说,你可怪我?”

“我怪你做什么?”柳桥失笑,“你能捡起书本也是好事,商人终究是低人一等,等明年你考中了进士,那说亲也是好说。”

萧瑀笑容僵了,随后,苦笑,“嫂子,你就这么想让我娶亲?”

“男大当婚。”柳桥道。

萧瑀看着她,“那我娶嫂子如何?”

柳桥一怔,随后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头,“胡说什么?!”

“嫂子。”萧瑀摇头,“我不是胡说。”

“阿瑀!”

“你先听我说。”萧瑀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要为易大哥报仇,只是正如你所说的,商人就算赚再多的银子地位也是低下,更何况你是女子?嫂子,就算你赚下了一笔大财富,然后将这笔财富送给皇帝,皇帝也未必看得上,更别说打荆皇后的脸来为嫂子主持公道,只是如果嫂子嫁给了我,那来日我在朝为官,你便是官夫人,如此向皇帝陈情,他总是要处理一二的。”

柳桥看着他,“可如果我嫁给了你,我以什么样的立场去求皇帝主持公道?”

萧瑀一怔。

“阿瑀。”柳桥正色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只是这行不通。”

萧瑀凝视着她会儿,“可我想照顾你。”

“你已经在照顾了。”柳桥道。

萧瑀继续道:“我想娶你。”

柳桥沉默了下来,静静地打量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探出他这样做的原因,只是,没有结果,“阿瑀,你为什么想娶我?”

“你不能一直一个人。”萧瑀认真道,“我也需要娶亲,而且,我答应过了易大哥如果他出事了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柳桥又沉默了会儿,“你喜欢我吗?”

“你是我嫂子。”萧瑀道。

柳桥笑了,“这不就是了?天底下可没有小叔子娶嫂子的道理,阿瑀,你总不能因为暂时找不到想要相伴一生的人便做出这个决定吧?”

“嫂……”萧瑀顿了顿,转移了称呼,“阿桥。”

柳桥神色淡淡,没有因为他称呼的改变而出现错愕或者不知所措,如果是别人对她说这些她或许会,可是眼前的男子,他的眼中有关心,有在乎,但是没有情,“阿瑀,我知道你想照顾我,可是不能这样照顾。”

“可是……”

“我想以后我可能还会嫁人。”柳桥打断了他的话,“我也没有你想的贞烈,我觉得我以后还是会再嫁人的,只是现在不会,在做完了我该做的事情之前不会,而且,就算我以后还会嫁人,也只会嫁给让我动心的男人。”

“你就不会对我动心?”萧瑀问道,似乎很执着。

柳桥笑道:“我是你嫂子。”

“我……”

“你是比我大,可是阿瑀,你叫了我十几年的嫂子。”柳桥继续道,看着他沉吟会儿,“阿瑀,你也该娶一个你真正喜欢的女子。”

萧瑀看着她半晌,“有这个人存在吗?”

“有的。”柳桥道,“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分,只要缘分到了,便能够相遇,便能够走到一起,阿瑀,你该拥有幸福,这也是你母亲希望的。”

萧瑀沉默许久,却道:“如果你为易大哥报了仇,能不能先考虑嫁给我?”

“阿瑀——”柳桥无奈。

萧瑀笑道,“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你所说的那个人存在,但是阿桥,往后如果跟你一起生活,我也会幸福。”

“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

“还有很多时间。”萧瑀道,“我可以慢慢喜欢上你,你也可以。”

柳桥额上冒出了黑线,这小子哪个脑筋出问题了?她想再反驳他的话,只是话到了嘴边却咽了回去,“说不定明年你就会遇到那个与你携手一辈子的人。”

他现在脑筋抽了,她怎么说也无济于事,等他想通了便没事了。

柳桥从不认为萧瑀对自己动心。

因为他的眼底没有波动。

便是如今他是真心的想娶她,除了对易之云的承诺还有多年来一直被逼婚之外,想必便是因为这些年来他们相依为命,相互扶持,如果撇去了其他的因素,相依为命的两人成亲也说不定是件好事。

只是柳桥不行。

因为萧瑀至于她是弟弟。

萧瑀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还没跟我说在这里留多久了。”

“既然你自己忙的开,过几日我便离开。”柳桥淡淡笑道,“明年你进京之时我再来。”

“中秋快到了,留下来过了中秋再走如何?”萧瑀道,“彭州的中秋花灯会极为有特色。”

柳桥敬谢不敏,“我不喜欢花灯会。”

萧瑀一愣,随即想起了几年前的事情,“对了,前几日听说了一些君世轩的消息,你可想知道?”

“不想。”柳桥端着茶润口。

萧瑀却似乎来了兴致,“两年前君世轩纳了一房妾室,那妾室很快就怀上了,不过没过多久就小产了,听说是君少夫人做的,不过后来证实是那个小妾为了上位谋害君少夫人,君世轩当即将这个妾室给送走了,没过多久,君老夫人又做主给他纳了一房,这次不再是从那些小门小户中选的,而是君老夫人妹妹,君世轩姨母的女儿,一个侄女一个外甥女,那段时间君家很热闹,不过这次进门的妾室却一直怀不上孩子,君老夫人又着急了,又张罗给儿子纳妾,可是这时候,也就在不久之前,君世轩抱回来了一个儿子,已经半岁大了,说是他的儿子。”

柳桥起初是真的对君世轩的现况没兴趣,可如今听了倒是觉得有趣,“真没想到君世轩竟然来这一招!”

“那孩子长得很像君世轩,十成十是他的种!”萧瑀继续道,“不过孩子的母亲却是个迷,有人说是青楼女子,也有人说是君世轩要孩子不要母亲。”

柳桥嗤笑,“君世轩终究还是君世轩。”

没了生母的孩子,荣欣一定会更加的视如己出,有了这个孩子,君家的纷争也能够消停,而他要做的便是将这个孩子教养好。

至于那个姨表妹,他如果想处理还不好处理?

“你觉得孩子的母亲会是谁?”萧瑀道。

柳桥笑道:“总之不是青楼女子就是。”他那样的人岂会让自己的骨肉出自青楼女子之腹?至于孩子的生母……“不说他了,中秋我是不留了,不过既然来了,我想看看之前买下的田地。”

前两年的旱灾美食坊影响不大,因为美食坊一向都是走高端路线,旱灾影响的不过是底层的百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美食坊生意额的减少只是很小的一个幅度,相反,这一次的旱灾导致土地的价格锐减,她大笔入手,狠狠的赚了一笔。

酒坊的生意虽然也有影响,但是当时陆氏酒坊的主力还是在北方,损失还能在承受范围,而彭州因为在湘江旁,所受的波及并不算大,陆氏酒坊的落户也没有受到影响。

而酿酒最基本的原料便是粮食,一般酒坊都会有自己的田地的,这样便不需要担心原料的问题,这些年隶属酒坊的田地也一直在购入,只是数量一直无法跟上酒坊的扩充,直到两年前的旱灾。

“好。”萧瑀点头。

……

柳桥歇了两日,便在萧瑀的带领之下巡视了附近的田地,大部分都在江城县,因为当年旱灾江城县影响不算严重,所以买下这些田地也花费了不少,不过随着陆氏酒坊在彭州站稳脚跟,这些付出倒也是值得。

如今酒坊所需要的粮食已经能够做到自给自足。

巡视完了田地,柳桥歇息了两日,便启程离开。

“阿桥,真的不留下一起过中秋?”萧瑀道,似乎自从那日之后,他便改变了称呼。

柳桥摇头,也没在意他称呼的改变,“不了。”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萧瑀知道改变不了她的注意,“现在赶回钦州恐怕来不及跟阿河叔他们一起过中秋了。”

“就在附近的州城看看。”柳桥道,“美食坊不是要走下南方吗?我得去考察落脚地。”

“阿桥……”

“放心吧,我没事的。”柳桥笑道。

这时候,一个十三四岁的圆脸少女跑了过来,“东家,船要开了。”

柳桥点头,对萧瑀道:“太阳毒烈,回去吧,我也该启程了。”

萧瑀苦笑,“我送你上船再回去!”

柳桥看了看他,“好。”

这两年她在外,除了李伯陪同之外,还多了一对兄妹,白义跟白禾。

这对兄妹李伯故友的孩子,两年前李伯巧遇故友,当时那故友已经病重,对方临终托孤给李伯,李伯求她收留,她见那兄长也有几分功夫在,便让他跟在她身边当护卫,而她一个女子成日跟男子一起也容易招来闲话,所以也带上了妹妹。

一行四人上了船。

柳桥站在船头,对岸上的萧瑀挥手,“回去吧!”

萧瑀颔首,“小心点!”随后又对李伯跟白义道:“保护好你们东家!”

两人点头。

“回去吧!”柳桥再道,“注意身子!”

萧瑀点头,“嫂子,你也是!在外面万事小心!”

柳桥听他叫回了从前的称呼,笑了笑,“阿瑀,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嫂子。”

萧瑀神色有些复杂,最后笑道:“那我以后还是叫你嫂子。”

“嗯。”柳桥笑道,随后转身让船夫开船。

萧瑀站在岸边一直看着船走远了,才转过身返回陆家村酒坊工场,这才进了酒坊,便人禀报说有人找他。

“谁?”

“不知道,不过好像是官家的人。”

萧瑀沉下了眼眸,起步去专门招待外客的屋子,原本他是以为对方是萧嵘派来的,可当他见到站在屋内的人之时,顿时惊的顿住了脚步,“你——”

……

八月的湘江水并不算湍急,船顺着水流缓缓滑动着,两岸、由繁华的人文景色渐渐转为了芦苇地,在转入支流之后,便更显荒凉。

白禾端着一碗新做好的酸梅汤过来从船尾过来,进了船舱“东家,你喝完酸梅汤解解暑。”

柳桥接过,“连冰也带上了?”

“就带了一块,用箱子装着,包裹上棉布。”白禾笑道,“可以保存一阵子,东家快喝吧!这酸梅汤我可是跟王大娘学了很久的!”

柳桥尝了一口,“不错,让你跟着我四处跑倒是屈才了。”

“东家,你不要我了?”白禾着急。

柳桥笑道,“我现在的衣食住行都是你在打理,不要你我怕是连换洗的衣裳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