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平康坊大街上,戚媛回头,冬日正午的暖阳照在长方形的黑底金字上,上面明晃晃的写着四个字‘别苑客栈’。睍莼璩伤

她忍下嘴角的抽搐,转身将幕篱放好,独自一人离开。

本欲立刻赶回宋府,可既然身处平康坊,下意识的就朝吴夫人的宅子走去,步行,比想象中的要费时间,大约一个时辰才走到宋宅后门的胡同口。

才要进去,迎面传来女子的轻细声,“娘子且放心,阿郎与娘子从小定亲,青梅竹马,如不是家主拦着,早三年前阿郎就娶娘子过门了。”

是怜眸的声音塍。

戚媛迟疑了一下,背过身,佯装看前面捏糖人的摊位。

声音越来越近,就听一道甜腻的女声温软的道:“身为内室本该为郎君着想,若沁郎真喜欢那女子,他便是纳进来,我也不会说什么,可我听说,那女子是个寡妇,似乎还身怀遗腹子,这……。”

“这不过是没影的事,阿郎早年养着歌妓无数,不过都是图一时新鲜的欢场之举罢了,您不记得那个胡姬了,若没有阿郎的资助,她如何有了自己的酒肆?郎君贯爱风流,何况是阿郎这样才貌出众的,他一时可怜那女子,那女子被阿郎才貌折服,没什么的,就看娘子与阿郎成亲后如何处置了,不过,这样的事都是正夫人您的事,阿郎日后不见得会管……。”怜眸依旧细声细气栗。

脚步声就停在戚媛背后,戚媛只觉得脊椎都绷直了,薄薄的汗自后背冒出,她在心慌,惶恐着她们说话的内容里,那一口一个‘沁郎’怎样怎样。

她真想否决心里的想法,她们说的不是李沁,可从这胡同出来,又怎么会是另一个沁郎?

一辆马车踢踏踢踏从她身边过去,就在身后停下,有人上了马车,没一会儿,马儿的脖铃儿响,‘哗楞楞’伴随着马蹄车轴声,渐渐淡去。

她能感觉到怜眸还在身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在意敏感,怜眸的目光似乎就落在她背上,凝视了很久。

怜眸不动,她也没动,仿佛专心的看着老人吹糖人,那糖人果真惟妙惟肖。

直到脚步声再度响起,她直起腰,幽幽舒气。

“娘子要一个糖人么?”老人满含渴望的抬头看她。

戚媛定了定神,从腰间翻出金锞子,足有一小把,递到老人眼前。

老人被她的举动吓到了,愣半晌,呐呐的结巴,“就,就算老丈这摊位给,给您,也用不上这些……。”

“看见刚才从胡同出来的娘子了么?”

她听声时曾看见老人定定的瞅了她身后几眼,所以才有此一问。

老人呆呆的点头,就听眼前挥金如土的女子道:“捏成糖人。”

*

回到宋家,戚媛才露面就被苑儿追问去哪了?还说老夫人都急病了,又说宋诀太不像话,竟然把戚家梅园毁了,二夫人的赏梅宴也没办成,戚家说要找咱们要个说法,老夫人反口朝她们要人,幸好您回来了,不然明儿老夫人就要进宫告御状。

戚媛只淡淡的听着,苑儿说的唾沫横飞,见她不搭言,讪讪道:“娘子回来就好,累了罢,奴婢给您备水沐浴。”说着上前帮戚媛拿掉幕篱,蓦地就见她双手捏着两个糖人。

没细瞅,却足以让苑儿愣住,想不明白戚媛怎么买了糖人回来。

“下去罢。”戚媛的语气显出无限疲惫。

苑儿不着痕迹的自上而下的将她打量一遍,出门时穿的一身衣衫换了,披风也不是原来的那件,疑惑闪过眼底,好奇想问,又觉察戚媛脸色不好,不敢问。

发愣的立在那,手里捧着幕篱,好一会儿见戚媛扭头看她,那眼神深的好像有万千思绪在里面翻涌,又寂寥的好像沉睡了一千年的死人,吓了她一跳,连忙俯身施礼,转身退了出去。

苑儿一离开,戚媛一只手杵着几案,仿佛力气被抽尽了般萎靡软下,扑通一下跌坐在地上。

手里的糖人磕到木质的案角,其中一只糖人的头部磕掉了一块,可那细细柔柔的眉眼,温顺婉约的气质流转其中,就算磕坏,她依然能一眼看出,这是怜眸的模样。

不论是画师,还是烧陶做瓷的,无一不知做人物像时,五官不见得多像,但这眉眼神韵则一定要拿捏好,那捏糖人的老人手艺纯熟老道,竟在这小小糖人身上留下了如此深邃的神韵。

她死死盯着‘怜眸’看了一眼,随即一口将糖人塞进嘴里,启齿咔嚓的嚼断、碾碎、吞咽,她不爱吃甜食,可这糖人她吃的‘有声有色’,直到一点碎末不见。

还有另外一个,要怎么处置呢?

是把它舔的面目全非,还是一口咬碎?或者摔到地上,狠狠碾上几脚?

不不,这样做太无趣,她可是花了十来颗金锞子买到的,哪能这么对待?她得温柔点,嗯,温柔点……。

就在这时,苑儿在外叫了声,“李郎君,还请到瑟荷园等候。”

李沁!戚媛猛地起身,直愣愣的望着屏风,想到他会被宋诀拦住,急忙拎起裙裾向外跑。

“让他进来!”小跑间她朝外喊。

意外的宋诀没出现在门口,李沁已经站在门里,若不是苑儿上前拉扯,他大约比她动作快。

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好,是小别胜新婚也罢,戚媛见到他的那一眼,满腔都是悸动的喜悦和暖意,所有的低落情绪通通消失,满心满眼只有这个深深望着她的男人。

“李沁!”她跑上前,不顾苑儿在场,不顾外间的侍女侍从还在探头探脑,一下抱住他,狠狠嗅了一口他身上暖暖的梅香,想哭又想笑的低哑叫出。

“想我了?”李沁搂住她的腰,抚上她的发,低低的问。

没有回答,可她的头在他怀里不住的点着,抽吸间委屈的终是掉下泪来,最近成爱哭鬼了,不过她必须哭,就在李沁怀里,她渴盼了很久很久,在梅园的时候想,在那个变态太子身下时也想,在邢北救她逃出升天时更想,终于是盼到了,她不哭透他的衣衫她就不叫戚媛。

如果这都看不出想念,那他就是根木头。李沁扬起嘴角,将她搂的更紧,贴上自己跳动有力而有些乱的心,清清楚楚的让她听到,他也想她,见她总会心跳凌乱,急促不稳。

是太久没拥抱了,两人都没有其他动作,只是静默的相拥,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呼吸,仿佛要融进彼此的骨肉,这辈子都黏着在一起,不再分开。

他们的世界看不到别人,别人却都在关注着他们。

苑儿神色异样的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悄然退下,将门关上,外间的奴仆中,亦有人疾跑着向宋老夫人报信。

不知过了多久,李沁摸着她的后背,在耳畔低声道:“这样盼着我来,是不是腰伤好了?”那语气带着灼热的火苗撩拨着她耳朵上细嫩的绒毛,细细簌簌,让人身子发软。

这话里的意思是绝对的暧昧与挑.逗。

戚媛不争气的脸红气短,本想反驳几句,却想到前几日的遭遇,差点,真的是只差一点,此刻想起还会后怕,对自己爱的人推三阻四,却无力抵抗意外的伤害,要不要这么想不开啊?

给他,她一直都在偷偷幻想,第一次会有多疼,他会温柔还是……很霸道?那种书里描写的欲仙欲死和视频里男女叠加时的喘息胶着,是不是酥麻到无力抵抗,想要的更多的感觉?

更多,他能给她更多……。

“今晚留下么?”她脸皮发烫却直视他的桃花眼问。

李沁微愣,随即满足的喜悦溢满嘴角眉梢,衬得他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愈发好看的发紧,他低低哑哑的笑着道:“明晚可好?”

“嗯?”她晕染了悸动的眸子微微闪动。

李沁看的唇舌发干,定定的盯了她一阵,才道:“我在街北给一户姓刘的人家出诊,那人此刻还在榻上躺着,出气多,进气少。”

“啊?那你……”戚媛讶然。

“我是借着煎药的功夫来看你的,我们有十天不见了罢,我想的要肝肠寸断了。”李沁揉着她的发,真心喟叹一口气,怎么办,他如何抱她都抱不够,恨不得将她变小装进口袋,随身带走。

戚媛瘪着唇,再一次扎进他怀里,嘟囔着,“没良心,十天都忙什么去了,见我一面竟然还是从患者那偷跑来,负责的李医生啊,你为什么这样对待你的患者,这样对待我啊!”

“哈哈哈……阿媛,你可真是我的开心果。”李沁大笑,胸腔震颤,毫不吝啬的与她分享他的欢快。

戚媛翻白眼,忽然想起自己手里还捏着糖人呢,从李沁怀里起身,把糖人递到他面前,眼见李沁笑的畅快的嘴角渐渐敛起,气闷的一把将糖人按到他明蓝的衣襟上。

李沁略有洁癖,忙抖落着衣襟上的糖沫碎渣,哭笑不得的道:“咱们要天长地久的,何必急在一时?我这段日子是真有事要忙,你不心疼我也就罢了,还乱发脾气,看我怎么罚你?”说着就意图把那一身的糖往戚媛身上蹭。

戚媛看着他,见他只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而那样无奈又宠溺的眸光根本骗不了人,她鼻头一酸,不躲反扑过去,一口咬上他衣襟,将那碎了的糖渣舔进嘴里,狠狠吸了两下,在李沁怔愣的目光里抬眸,冷冷道:“千万别让我逮住你沾花惹草,我会……咬死她!”说完咔嚓一下把糖绞碎。

不知是不是她的目光太冷太沉太认真,李沁自心底打了个寒颤,也顾不上黏着挂着糖渣的大襟,搂着她的肩膀低低道:“只要你把我喂的饱饱的,我保证不打野食。”

“不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就算肚子空空,野味诱人,你也给我忍着,哪只眼睛看的,我就挖了她哪只眼,哪只手碰的,我就剁了她哪只手,若是你压了她,我,我就……。”戚媛一口气说到最后倒结巴上了。

李沁喜欢她这个调调,好笑的露出鼓励的目光,问,“你就怎样?”

女人的硝烟,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赢家,可她望着李沁,心撕裂般的疼了一下,却是沉声道:“我就杀了她!”

还有一句,杀了那个女人,然后再甩了你!

闻言李沁满意的点头,点着她的鼻头,笑着道:“正合我意。”

“当真?”她扬眉。

“比珍珠都真。”李沁说完又乐了,乐够了,问她,“这些天你都在忙什么?弄家俬去了?”后来知道她只是对做家俬感兴趣,他心里别提多踏实了,若是爱慕虚荣,他的身份恐怕要束缚她太多,还好,只是她一时兴起罢了。

戚媛下意识的滞了一下,低垂下眼睫,抽了帕子出来将李沁衣襟上残留的糖渣擦掉,过了一会儿,才心平气和的道:“我能有什么事?每日不是与宋有一起巡铺,就是窝在房里看看书,打发时间呗。”

“闷了罢?”李沁极轻的叹了口气,低沉道:“等过些日子咱们去狩猎,走远点,去营州,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营州?在哪?很远么?”戚媛问完就笑了,抬头道:“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赖定你,你去哪我去哪。”

李沁眼底深处翻涌着异样的光彩,透着男人海般深沉的情意,搂紧戚媛,静默着,什么也没再说。

有些事,原就是无声胜有声。

两人靠在一起,偶尔说上一两句话,直到天色黑的不像话,侍女大着胆子询问是否要掌灯,李沁才松开戚媛,不舍的淡淡道:“我要走了,明日来看你。”

戚媛不舍得,可那还有个病人在等着,总不能真的把李沁建立了多年的医德声誉破坏掉,她亲自拎着灯笼将他送到二门,待人都走的不见人影了,还在原地伫立了半晌。

明日,她决定了,他若不来,她便找过去,一定要把某件事落实了,这个男人是她的,旁的不相干的人想撬走,也不看看她戚媛是谁,当初董琳都有孙泽的孩子了,不还是她的手下败将!

呸!怎么能这么比?她脑子胡乱的摇了摇,将好久没出现的前世的人和事都甩开,带着身后的两个侍女回去。“让宋诀和诺到我房里来。”戚媛将灯笼交给侍女,吩咐道。

才迈进门槛,就听身后的侍女回禀,“宋护卫和诺侍从都不在。”

“嗯?”她转身,怪不得一直没见两人的身影。

侍女道:“婢子不清楚,少夫人若有疑问可去问簪珠、璎珞。”

簪珠、璎珞都是老夫人的心腹,那这事……。

戚媛斜睨了眼宁顺居的方向,沉默了片刻,迈步出了屋子。

又失踪五天,就算是亲祖母估计也要发飙了,她得想想怎么解释这五天,不如实话实说,说她在一个叫‘别苑’的客栈被一个八岁的小伙计拘留了,能不能信?怎么越想越像是在忽悠老太太?

哎……。

某女耷拉着脑袋进了宁顺居。

簪珠好像知道她回来,在门口迎她,亲自接过披风,笑着向里间回了一声,“少夫人来了。”

戚媛看向簪珠,希望她能给个提示,别好不好全是一脸亲和的腻死人的笑,可簪珠是有名的笑面虎,不论老太太心情如何,她对外人始终是客服式微笑。

里间,宋老夫人歪躺在榻上,璎珞正端着药碗递到宋老夫人手里,不知在说些什么,声音很小,老太太眉尖微蹙,塌陷的两腮此时绷出僵硬的线条。

戚媛心里咯噔一声,看来宋老夫人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