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二十八章

忙完新农具的推广已是四月底,潘成金黑了一圈。

潘成金回到家,潘母心疼地拉着他的手,说道:“你都一个多月没回家了,这又黑又瘦的,都忙什么去了?”她伸手摸摸潘成金的脑袋,“你以前最爱抹的头油都用没了吧?娘给你多备一些。”

潘成金敬谢不敏:“娘,别人都不用,我也不用了。每天都有那么多事要做,哪有空天天抹油。”他抱了抱潘母,“我这不是瘦了,是结实了!不信我把娘你抱到爹那边去!”

潘母笑骂:“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闹。”

骂归骂,她眼眶却有些湿润。

她以前在京城得罪了人被下嫁到潘家。那会儿潘家才刚发家,潘父也粗鄙不堪,她刚来的几年也过不惯,不过日子久了,倒也渐渐有了点滋味。

潘父少时日子过得苦,爱摆阔,潘母也随着他穿金戴银,把富贵都穿在身上。

潘成金像潘父,脾气大,但仗义。在潘母眼里他是千好万好,只是总担心他没多少知心的朋友。

酒肉找来的朋友,能有几个真心的?

如今潘成金休沐也不爱和那些浪荡子去吃喝玩乐了,一心都扑在书院那个“学习会”上。他如今交的那些朋友个个都是有志气的,她怎么能不高兴?

潘父寻过来,见潘成金在,哈哈笑着,抱过潘成金说:“我儿回来了!”

潘成金说:“阿爹!”他笑眯起眼,“您好像又长胖了。”

潘父笑骂两句,父子俩便坐下叙话。新农具刚开始推广,潘成金便回家一趟,带回几个通晓新农具锻造的工匠。

潘父是白手起家的商户,岂会看不出其中利害?

潘父立刻奔走昌州府衙,与州牧、州丞提及此事。得知此事是由骆宜修牵的头,昌州州牧当即拍板定案,与通州一起推广这批新农具。两州地势颇为相像,不仅对开荒有好处,对已经种下的良田也有好处。

天公也作美,今年北边风调雨顺,稻谷与麦子长势喜人。

如今州牧大人见了潘父,神色都极为和煦,宛如老友相见。

想到这一切都是儿子带来的,潘父心里别提多美了。他拍拍潘成金的肩膀,说道:“看到你有出息,阿爹每顿都多吃两碗饭!”

正说着,门童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嘴里嚷嚷:“老爷!京城那边来人了,说老太太病了,要夫人与少爷入京侍疾。”

潘父脸皮抖了抖,看向潘母。

潘母拧起眉头。

潘老夫人是农妇出身,一向偏袒小儿子,潘父幼时熬的许多苦头就是为那弟弟熬的。后来那弟弟有幸成了官身,潘老夫人就一直叫潘父拿出钱财为弟弟“活动”。

潘父已是昌州首富,与沈家一样有资格以富户的名义迁入京城茂郡,可潘父没有动过那样的念头。离了昌州,没了根基,手中拿着再多钱财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即使别人不来宰他一刀,潘老夫人也会为了潘父那“有出息”的弟弟来宰他。

这是要将潘母和潘成金弄到京城,逼得潘父跟着进京啊!

潘父一掌拍在桌上,眼眶竟有些红了。他猛地抓住潘母的手,咬牙说:“你嫁给我已是委屈了,我断不会让你去受气。别管她,我们过我们的日子。”

潘母温言说:“夫君莫急。既然母亲病了,我们是该回去看看的。”她眼底有着柔和却又坚定的光芒,“你不是正好要去京城寻那些海商吗?我们一块回去。”

潘父望着潘母,有些犹豫不定。他知道妻子看似柔弱,实则坚韧又有主见。

妻子刚到昌州时,谁都不服她,连他也觉得她女德有亏,未出阁就与人互许终身——最后还被人抛弃了。等相处下来,他才知道自己得到了多好的珍宝。她从未嫌弃表哥家道中落,她那表哥攀上高枝之后却反诬她纠缠于他,惹得那高枝动了怒,逼得妻子家里胡乱将她嫁了。

若是回到京城,会不会惹得妻子想起那些陈年往事?

潘父自然不是心胸狭窄,这么久了为那点事拈酸吃醋,他只是心疼妻子,怕妻子心里难过。潘父抓紧潘母的手:“你若想回去,我们就回去。”

潘母含笑说:“我已经许多年没见过母亲和哥哥,是时候回去见见他们了。”

潘成金忍不住插话:“那我呢?”

潘母说:“你自然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别为这些事荒废了学业。”儿子如今懂事了,有些事不能再忍下去了,该彻底地把它们给解决掉。既然潘老夫人眼里只有小儿子是她儿子,何不让她如愿?潘母拍拍潘成金的手背,语气和缓而柔和,“别担心你祖母,阿娘会好好侍候好她。”

潘母这般温柔退让,潘父心里更加难受。

他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妻子,心中已有了决断。去京城!去看看他那母亲安的是什么心——若真的想借他妻子和儿子挟制他,要他倾尽所有帮扶弟弟,那么这个家是时候该分了!

潘成金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最后闭上嘴巴没再说话。

这是颜舜华教他的,颜舜华说了,如果你根本听不懂别人的话也看不出别人的想法,千万不要乱说话,且耐心等等。少说,多想,很多事自然会浮出水面。

潘成金回书院当日,潘父和潘母也启程去京城。

潘成金带着疑惑回到鹿鸣书院,第一件事便是找颜舜华说起父母之间的古怪。

颜舜华完听,又问了几句潘母的事,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夸道:“你阿娘好聪明。”

从潘母这番言辞来看,就知道潘母从来不会说潘老夫人半句不是。然而潘老夫人偏心幼子,最难受的其实是潘父这个孝子。潘母越是温柔体贴地应承着,越能勾起潘父心中的苦楚和怜惜。

久而久之,潘父自然也“偏心”了——偏向潘母和潘成金。

潘母教子也颇有一套,平时都由着潘父宠溺儿子,让儿子的脾性都随了他父亲,这样潘成金自然能讨潘父喜欢。可在学业上她又抓得很严,从不让潘成金松懈,是以潘成金即使染了一身纨绔毛病,却还是能在鹿鸣书院里考进上舍。

这样聪明的一个女人,自然能让潘父十几年如一日地钟情于她,从未生出二心——潘父屋里连个通房都没有,更别提正正经经地纳入妾室了。

同样是被迫远嫁朔北,林灵妙母亲与潘成金母亲真是天差地别。但凡林灵妙母亲能早些释怀,与丈夫齐心谋划,说不定林州丞早升上去了。

林灵妙母亲那般执着地带着林灵妙回了京城,反倒让人知晓她仍不曾放下过去,林州丞、林灵妙的前程也免不了受些牵连。

颜舜华叹了口气。

潘成金疑惑地看着颜舜华。

颜舜华说:“成金哥哥,你是有福气的。你有一个那么好的母亲!”

潘成金这次听懂了,一脸地赞同:“那当然。”

颜舜华莞尔。

两人正说着话,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说:“大潘,有人来给我们下战书呢!”

颜舜华仔细一瞧,发现这人是中舍的,叫侯仲春,与潘成金一样捐学田进来的,大伙都叫他猴子。

侯仲春为人机灵,消息最灵通,是学习会的“第一探子”,书院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潘成金问:“怎么回事?”

侯仲春说:“我们这段时间不是去忙新农具的事吗?有人仿着我们学习会搞了个‘君子社’。”他呸了一声,骂道,“什么君子社?分明是学我们的!你们知道牵头的人是谁吗?”

潘成金与颜舜华都摇头。

侯仲春说:“是傅昆!”他满脸不屑,“就是那个认阉人当爹,还改了姓的。”

傅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