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梨逍尘,曾经的梨江画,现今的姜繁华。

江画自醒來到第一次踏出屋子,感受外头温暖的阳光,已是七日之后。

头两三天,她基本都呆在床上,往日的记忆如走马灯一样浮现。从梨逍尘还是个牙牙学语的稚童,到权倾江湖的至尊,再到令人敬仰的梨王逍尘……从少年得志的江山郡主,到重归沧云阁之位的梨王殿下,再到山谷中凄惨死去的东方夫人……自九重塔中醒來,入冰室修炼五载,成不老不死之身,遇楚洛仙,以记忆和武功作为代价,忘却前尘,重新开始。

直到她入住金陵,踏入碧水青茗阁。

她需要时间和足够的安静來平复自己的心境,六十多年的记忆事无巨细在脑中回想了一遍。想到欢乐的事,她便微笑,想起惨痛的事,她的眼角也跟着落下泪水。抱着膝盖靠在床上,美丽的桃花眸中时而欢欣时而迷茫、时而失落时而又升起希望。

宛如穿越时空,将往事重新经历了一遭。

最后,她阖上眼睛,轻轻地唏嘘。原來她的人生,竟是这么的跌宕曲折,欢欣处至荡气回肠,绝望处甚剜心蚀骨。

是的,她想起來了。

不是什么姜繁华,也不是梨逍尘之女,她就是梨逍尘。在原本的身体死后,灵魂借助孩子身躯重生的梨逍尘。

除了慕容艳,她沒再见过除了宫女之外的任何人。也不能说旁人谁都沒见,还见了一个。清醒的那天晚上花嫆來了,望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将近四十岁的孩子,她不知该拿出怎样的态度來对待她,是长辈。还是外貌上看起來差不多的同龄人。

最终,只能报以礼貌的微笑:“二宫主安好。”

许是跟以前态度的不同,花嫆怔了怔,问:“既然醒了,为何不去见见宫主。”宫主为你做了很多,他很关心你。自然,这后面一句花嫆不会说。

江画却摇了摇头,轻声拒绝:“不了,代我谢谢你们宫主。说梨逍尘已经痊愈,只是还需要在这里修养两天,两天后便亲自去告别。”

前尘过往全部记起,江画的心态自然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其实说來这也是事实,若不看身体,她确实是一个历经了六十年岁月的灵魂。试问一个活了六十年的老人,还能有谁保持得住年轻的心态呢。

现在的江画,已经是看透一切的释然。

曾爱过的、恨过的、怨过的、不甘心的、眷恋的,虽然她还能记得当时当年的心情,但已经入岁月流水冲刷过的一般,很淡很淡了。

曾经的人、曾经的事,知道的或是不知道的,都已不再重要。往事如烟,就让它过去好了。

如一个沧桑过后的老人,再也提不起年轻时的热情。不是颓废,而是历经一切之后的释然、恬淡。

所以当花嫆隐忍着几欲喷发的怒火拂袖离去的时候,她沒挽留,只是无奈而慈爱的笑了笑。

七天后,江画穿戴整齐,用淡色的粉黛描绘了妆容,准备去跟万花宫的宫主辞别。

虽然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但毕竟容貌还是二十來岁的模样,所以简单的施些粉黛也是为了礼貌。

可坐在梳妆台前,她望着铜镜里的那张脸,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她四十年前就应该死了的,死在烟雨楼的难产中。可鬼使神差的竟让她的意识在死去的孩子身上苏醒了过來,许是逍遥泪的原因,她的意识却再度陷入沉睡,直到某一天幼年的江画碰到了被雪若风藏起來的逍遥泪,这才唤醒了部分的记忆。

在这一部分残缺记忆的指引下,她寻到了纤痕,将第一世的记忆完全记起,但那时候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梨逍尘的女儿,仇恨蒙蔽了内心,所以她一心只想着报仇。

可当她终于愿意放下仇恨,接受幸福的时候,因为报仇而造下的孽终于得來了报应,让她再度失去了自己的性命和……爱的人。

未央鸢用自己的命为代价,以命换命,这才让江湖至尊灵镜将她重新救活。可石骨仙说,这样的生命持续不了多久,很快她就会再度死去,于是在他的引导下,她进入冰室呆了五年。

五年后,她睁开眼,望着冰层中映出來陌生的脸,震惊到无以复加。

楚洛仙却一边笑着一边抚摸她的脸,笑容说不出的诡异冰凉:“不认识么。这才是你本來的模样啊,梨江画算什么,只有我的至尊梨逍尘才能有这样完美的复生。好看么。这才是你本來的模样,尊上。”

她更惊惧的发现,自己不但完全改变了容貌,而且连骨骼、声音、习惯、姿态都再也不是原來的模样。

从外到里,都变成了完完整整的梨逍尘。梨江画,再也不存在了。

也许是对作为梨江画的时候,对一些人一些事执念太深太深,让她对于这个结果意外的恐惧。如果她一直是梨逍尘,那么梨江画又算什么。

和梨江画有过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