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婵这话便如个晴天霹雳一般,炸得众人心惊肉跳。

堂中静了一瞬,老太太突然推开俞元薇,巍巍颤颤撑着扶手起身,脸色铁青地骂道:“反了天了,反了天了,这是哪个贼子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害老太爷呢!”俞如薇一个小丫头,再如何淘气也不至于惹了别人要下毒取她性命,况且发生的地点是在老太爷院子里,所以俞老太太听了这话,下意识就断定是有人要害俞老太爷而被俞如薇误食。

俗话说夫妻同心,虽然俞老太爷一向病弱,深居简出不管事,和俞老太太在夫妻情分上也平平,但他仍旧是俞家最名正言顺的大家长,有他在一日,俞老太太也算有个主心骨,自可安然当她的老太太,如今有人竟妄想把歪心思动到俞老太爷头上,俞老太太焉能不气。

她一边嚷着要下人去请荆城最好的大夫,又嚷着快抬软轿来,一边疾步往外去,看样子是真着急了,底下丫头被她情绪感染,也都着慌起来,满地人一通乱跑,俞元薇回过神,忙快步跟了上去扶住俞老太太一侧胳膊,俞宪薇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扶住了另一侧,三人一同出了大门。吕氏还有些发愣,下意识往身边看去,却只看见刘庆年家的不明所以的目光,吕氏眉一皱,这才反应过来陈方家的并没有随身伺候,她怕被人看出端倪,忙掩饰般站起身,命道:“你不必跟去了,先送孔姨娘去西厢房安置。”说着便想随俞老太太去。

孔姨娘却像是没察觉她的心思,陪着笑脸往前半步拦住,柔弱无骨的手指抓着吕氏的手腕,口中道:“贱妾是什么人,怎么敢住西厢房呢,不如就收拾个后罩楼将就住吧。”

吕氏急着想去园子,更想找陈方家的问明缘由,哪里肯费时间在这里和她纠缠,脸色有些不好地道:“孔妹妹太谦卑了,这是老爷的意思,我不过照办罢了。”说着就要抽回手,谁知孔姨娘看着娇弱,手上却有些力气,她竟挣脱不开。

孔姨娘却像是没看出来她着急,并不放手,仍是咯咯娇笑:“贱妾身份原不配和姐姐平起平坐,还请姐姐去回老爷,就说贱妾住哪里都好,只是四少爷和八姑娘到底是小孩儿,叫他们自己各住一个院子只怕他们照顾不好自己,不如就让他们继续跟着贱妾住吧,也好有个照应。”

吕氏眉一沉,顿时满心怒意,她是俞老太太的外甥女,也是有门第人家的小姐出身,即便被局势所迫不得不做了个妾,却也是高人一等的如夫人,她叫孔姨娘一声妹妹那是谦和,但却并不意味着她就允许一个卑微的姨娘唤她姐姐,况且她安排孔姨娘住温仁堂西厢,表面上是示好抬举,实则是为了把人放在眼皮底下好随时注意举动,此外,也有讨大老爷欢心的意思。若真让孔姨娘去了后罩房,在大老爷那里不好交差不说,叫人离了视线,监视起来就要多花人手,也更麻烦。

孔姨娘不是易与之辈,想必也是猜到了这一层,这才如此要求。

虽然吕氏焦心不知是陈方家的多事又下了一次手还是俞如薇在借故闹事,很迫切想去后园看个明白,但孔姨娘偏挑这着急上火的时候堵着她不让走,分明是故意来添乱,她若不立刻拿出个态度来震慑,只怕以后就要被轻视了。

想通此节,吕氏便吸了一口气,勉力定下心来,柔和了脸色,也不再挣脱,而是反手握住了孔姨娘的手,换了一副笑脸,柔声道:“元儿像八丫头这么大时已经住去了跨院,以长姐为例,八丫头自然是该单独住个院子的。至于善瑛,虽然他还小,但到底已经过了七岁生辰,俗话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也该住到外院去才好。”她想了想,恍然道,“想必是孔姨娘才回府,对家中规矩还不熟悉。别说家中几位姑娘少爷,就是大老爷小时候也是照着这个规矩来的,人人都如此,怎好贸贸然改这个旧例?”说着,还亲热地拍了拍孔姨娘的手。

她这样条条是道地说了一通,孔姨娘脸色却渐渐发白,她一个外宅姨娘,能被俞家承认,所依仗的不过就是这两个孩子,如今刚回府吕氏就要将孩子从她身边夺走,叫她怎能放心。她不是没有预料过这样的情景,也和大老爷俞宏峻提了醒,俞宏峻满口答应会留孩子给她抚养,她这才安心,答应回荆城。谁知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前几日吕氏露了口风要带走孩子,偏这些日子俞宏峻却连个影子都不见,原以为今日来请安能在老太太面前得些脸面,好顺势提出留住孩子的事,却也没能如愿。听吕氏这振振有词的样子,看来自己两个孩儿是一个也留不住了。

眼见孔姨娘脸色变得惨白,吕氏唇边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笑意一闪而过,仍旧是贤良可亲的样子,关切道:“孔姨娘也别太担心,家里下人丫鬟一大堆,还怕照顾不好两个孩子么?——你若实在放心不下,也可常常去照看。”

孔姨娘眸中神色转了几转,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也笑了:“有吕姐姐这样费心,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两个孩子,就劳烦姐姐多操心了。”

见孔姨娘恢复了笑靥如花,吕氏倒是出乎意料,不由得狐疑地又看了一眼,却见孔姨娘一只白皙细嫩的手有意无意地抚在小腹处,吕氏脑中立刻猜到一个可能,顿时便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心都凉了。

不说崇德堂留下的两人如何斗法,且说俞老太太一行人紧赶慢赶到了俞老太爷院子里,问明了老太爷所在的房间,老太太打头,一群人呼啦啦全涌了进去。

一进门,迎头便看见俞老太爷坐在床边,正关切看着床上被诊脉的俞如薇。

俞老太太嘶声喊了声老太爷,忙忙地跨进门走了过去,俞老太爷抬起头看了一眼人群,不由皱起了眉,道:“怎么这样吵闹?”话说得大声了些,嗓子便耐不住,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他抬起头来,众人心里都是一惊,只见俞老太爷脸色灰败,瘦得脱了形,和数天前相比几乎像是变了个人,俞老太太惊慌不已,忙高声唤道:“老太爷,您这是……”

俞老太爷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很是辛苦地忍着咳意,指着床的方向,抖着嗓子道:“轻些声……”

俞老太太这才注意到床上躺着一个人,定睛一看,果然便是俞如薇,只是她脸上一丝血色也无,蜡白的脸,连嘴唇都是灰白,看着很是骇人,这样子,不用细问也知道这中毒之事当是真的了。

俞老太太皱了皱眉,顾不得问俞如薇的身体,只管追问孙老大夫:“老太爷这是怎么了,看着气色有些差了。”

孙老大夫看了俞老太太一眼,犹豫了一番,才委婉道:“老太爷本就上了年纪,进来又思虑过多,有些疲累了。”这话言外之意,便是说俞老太爷这并不是生病,而是年岁老朽,加之幼子新丧的悲苦郁结于心使然,并非药石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