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兰过来时,就看见绯云在发呆。

“可好些了?二爷才有急事走了,快来,把药喝了,可别让二爷担心。”紫兰端着药道。

绯云听话的将药喝了,睡了一觉,又喝过药,身子也没先前那么沉,便想起来。

“再歇歇吧,伤口有些发炎,是谁伤了你啊,二爷的脸色好难看。”紫兰问道。

“没什么,不小心伤的,墨竹姐姐怎么样了?”关于受伤的事,绯云不想多说。

“好多了,只是还没醒,哎,你起来做什么呀。”紫兰神色憔悴道。

“我想出去走走……”绯云话还未完,就听院外响起敲门声,紫兰眼睛一亮:“二爷回来了。”

他又回来了么?要成亲了吧,还守着她做什么?

虽然心里涩涩的想,却还是有期待的,也许,他只是有自己的计划,也许,他并不会真的和别人成亲吧。

但是,进来的,不是冷奕勋,而是拓拔清宏。

“你怎么来了?”紫兰一直拦着不肯让拓拔清宏进来,但没拦住。

拓拔清宏看见绯云憔悴得瘦了一圈的样子,漂亮的眉毛蹙了蹙:“还有精神比赛么?”

“走吧。”绯云淡淡一笑:“请殿下稍等。”

拓拔清宏眼眸深深,笑道:“好。”

绯云便去洗漱。

打点好行装,紫兰满脸诧异道:“小云,你怎么跟他走啊。”

“紫兰姐姐,你在家陪着墨竹姐姐吧,等她好了,你们就回理国公府去。”绯云道。

“你什么意思啊?二爷一会就会回来。”紫兰急道。

“没什么意思,我去比赛了,墨竹姐姐跟前没有人照顾不好。”绯云笑着拍了拍紫兰的手。

紫兰还想拦,拓拔清宏扶起绯云,两名北戎侍卫拦住了紫兰。

去马场的路上,绯云一路沉默,拓拔清宏似乎也不是个会找话题的,看她心情不好,也没打扰她。

“皇子殿下,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临到下车时,绯云道。

“自是记得,不过,要灭左家并不难,但是,也还是要些时日,左家虽是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但仍有些麻烦,我知道你恨的是什么,放心,我会让你满意的。”拓拔清宏握住绯云的手道。

绯云不动声色的将手掌抽了回来,点点头,便朝比赛场地去。

夜安离似乎早就在等她,一见她来,忙迎了过来,见她身后不是理国公府的马车,也不是她自己的那辆小马车,而是北戎皇子殿下亲自送来的,不由怔了怔:

“小云,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抬手就要扶她,绯云身子一缩,他正好碰着她的伤口了。

夜安离脸色僵了僵,随即笑道:“知道你跟阿奕好,有了情郎也不能不要我这个哥哥嘛。”

绯云听了就回头,双目清亮地看着他。

夜安离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愕然道:“怎么了?小云。”

“不管我有没有得到好名次,如果我想从刑部调去大理寺,你会帮我吗?”绯云道。

夜安离皱了皱眉:“好端端的,怎么想去大理寺?”

“我刑部有我不喜欢的人。”绯云道。

“当然可以,欢迎之至,说起来小云你根本就不用参加这场比赛来证明自己,只是,你的志向要实行,会有很大的难度,这场比赛就是为了你而举行的,所以小云,你一定要赢。”

什么叫这场比赛是为她而举行的?她一个小小的仵作,有这么大的能量么?

但这个时候,绯云真没有心情管这些。

“会场干净了吗?”昨天的会场出了异常。

“炸药应该是没有了,但是,人员怕是没肃清,阿奕忙了一天一夜,还是不敢保证,你放心吧,今天我会加派人手的。”夜安离道。

“既然还是不安全,为何不免了这次比赛?皇上和大臣们的安危可不容小视啊。”绯云奇怪道。

“阿奕要赌一把。他自有安排的,你别多想,比好赛就行。”夜安离道。

经过昨天一天的淘汰,余下的选手只剩下三十名了,绯云准备下场。

场里的观众比昨天少了许多,但当大家看见绯云和几位热门选手终于下场时,大家都兴奋起来。

“终于看到那个女子下场比赛了。”

“可不是吗?昨儿下午没见她来,还以为她退赛了呢?咱们可不就是来看她的么?”

“是啊,传得神乎其神,我可不相信,一个娘们儿真有那破案的本事。”

“就是,女子嘛,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恪守妇道,搞什么验尸破案,与那些个歪魔邪道有什么区别,败坏风气。”

“几位大人记得监看严实了,可不许让人帮她,老夫倒想看看,她有几分真本事。”

不止是台下的观众,看台上的大人们也分成了好几派,文官清流最是恨绯云,她的出现,破坏了几百年定下的规矩和礼法,家里的妇人们已经开始有了不守礼法的迹象了,尤其是有女儿的,原本只学琴棋书画的,现在闹着要去学律法,学经史,说什么要下场科考,真是要翻天了。

“放心吧,比赛很透明的,保准不会有人帮她,几位大人推荐的人员都不错吧,一定要将她比下去,一个黄毛丫头,我就不相信她能有多大本事。”

“对,最好能戳穿她的把戏,让大家都能看到她的真面目,也好让那些不安分的女子们,都老实点。”

绯云听不到台下和主看台上的人说话,她正在检查自己百宝袋里放的东西,看有没有落下的。

比赛开始,让绯云诧异的是,今天的监考官员竟然会是朝中几位朝中大臣,夏大人自然在列,文华学院上官山长,宁王爷赫然也在坐。

夏大人又宣布了一遍比赛规则。

绯云侧目,就见靖远也果然在参赛者里,见她看过去,靖远笑着对她挥挥手。

绯云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靖远怔了怔,并没有多说什么。墨竹的毒是被何人下的?

昨天吃过饭,绯云将所有的饭菜和器具都查过了,就是没有找到毒源,但是,后来她将墨竹身上换下的衣服全用水泡过,再喂老鼠喝,果然老鼠也中毒了。

昨天能接触墨竹的人并不多,紫兰和自己,还有一个人便是靖远。

毒下得很有技巧,墨竹的外衣上并没有沾毒,而是在中衣里,墨竹喜欢会帕子放在斜襟口袋里,用过饭后,会抽出帕子来擦嘴,帕子上沾上毒,这才让墨竹中招的。

能如此巧妙,而且又让人毫无戒备的中毒,靖远决不会是她看到的那样单纯。

第一个比赛试题已经出来了,剩下的都是高手,那些初级的笔试题目自是再不会出。

第一个试题便是验尸。

当侍卫将一具男尸抬上比赛台时,台下一阵抽气声。

古人敬畏死人,害怕与死人打交道,尤其是大宅大院里的少爷公子们,被家里保护得太好,哪里见过什么死尸,何况还是死状恐怖的。

还没开始比,台下便有不少人奔出去呕吐了,离场的更是不在少数。

胆大的当然更加佩服台上的两位妙龄少女,面对恐怖的死尸时,淡定如常。

尸体抬上来了,题目便是,说出死因。

由于参赛的还要三十人,所以,死因不得口述,用笔答。

参赛的人中,大多都是年纪稍大,做过好些年验尸工作的人,其少不乏县令,知府,他们都是饱读诗书之人,而且也有不少破案经验,三十人里,只有绯云的出身最差,人们或许相信她有验尸的天份,却并不相信,她会写字。

在她来参赛之前,许多人都对绯云的身世进行过调查,知道她只是个身份最低下的丫环,从小目不识丁,就算后来学会了写字,那字,只怕也是难看得紧。

一时间,大家都很期待她的答卷,就算答对了,那几个字出来,只怕也会笑掉别人的大牙。

“小姑娘,本官作答之后,你如果有何况难,也可以让本官替你写下答案的。”夜安离先前指给绯云看的那位白须白发的老者,小声对绯云道。

绯云抬头,触到老者真诚的眼神,暖暖一笑道:“多谢,晚辈不敢劳烦大人。”

老者听了也不多话,上前细细查看死因。

每个人堪查完后,就在案前写下自己的答案。

绯云也同其他参赛者一样,将尸体细细查看了一遍,然后飞快地在自己的答卷上写下一个字,便交了上去。

所有人的答卷全部答完并上交。

刑部主簿开始一一询问比赛者答案。

第一位上抬讲述的,是刑部一位老仵作,他答道:“死者死面色发白,有肿胀,而且手指甲里有泥沙,耳鼻中有水流出,腹部也有肿胀,所以下官判定,死者死于溺亡。”

他的话说完,几位主考官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正确答案,夏大人道:“完全错了,你出局。”

那位老仵作还想争辩,但侍卫已经不容他多说,让他到台旁等候。

另一位上是位知县大人,很年轻,也很气盛:“死者当然不是死于溺水,而是被人打伤头部之后,再扔进水里的,大家看,他的腹部虽然隆起,但按压下去时,口中并没有大量的水流出,而且腹部柔软,并不硬实,溺水之人,腹中会有大量的水,只要按压腹部,肯定会有大量的水流出,而且腹部也不会柔软,会很硬实,他的腹部之所以会隆起,是因为太胖的缘故。”

“不可能,下官查过,他头部虽然有伤,但伤不致命,他是被人打伤之后扔进水池中,待醒来时,无人相救,又无因伤而无法自救,从而溺亡的。”先前那位老仵作不满的争辩道。

“不可能,他的肚子里根本就没有水,你只看到表面,没有查实。”年轻的知县争道。

夏大人挥挥手:“不许喧哗,你们二人的答案都错了,都出局,且到一旁等待。”

第三位上台之人是位知府大人,他胸有成竹道:“两位都错了,死者死于毒杀。你们只看到了他指甲里的泥沙,却没有看到他指尖发黑,眼窝乌青么?还有,他颈脉全是青色,很明显是先中毒之后,又被人棒打头部,再抛尸河中的。”

前两位立即又与他争辩起来,三个各执已见,争吵不休,结果夏大人还是宣布道:“吴大人,你也错了,你也出局。”

结下来,有二十一人的答案基本与前三位的一样,或说死于溺水,或者死于棒杀,或者说死于毒杀。

但这九位全部被淘汰,因为答案都错了。

剩下十一位当然都是答对者,其间就包括绯云,靖远,还有那位白须白发的老者。

“季绯云,你来解释解释,你的答案,为何只有一个字。”夏大人抽出绯云的答案,神色有点古怪。

台上台下人听说绯云的答案只有一个字,顿时哄然大笑起来,有位大人道:“怕是不会写字,这一个字,也是憋出来的吧。”

“仵作不过是贱职,不会写字也不为过啊,她只是个丫头出身,能写什么字啊,书都没上过,大人就别难为她了。”台下也有人高声说道。

“寂静,大家请听绯云姑娘如何解说。”司仪大声喝道。

“好,就听听她一个字,如何表述死者的死因。”宁王爷抚了抚胡须道。

“我写的这个字,就是个无字,大家请看。”对台下的诽言诽语绯云并不介意,她将自己的答卷展开给台下的观众看。

有离得近的,看清字虽说简单,但行笔却很有力,一看就不是没写过字的。

“无,无是什么意思?”有人不解道。

“就是她查不出死者死因的意思啊,这么复杂的案例,她怎么查得出来,以往那些案子,肯定不是她查的,不过是有人想帮她出头,故意把案子的成果都给了她罢了。”有人大声道。

“可夏大人没有宣布她出局啊。”也有人疑惑道。

“看她如何解释吧,或许她的答案正好接近正确答案呢,所以,夏大人才只让她解释自己的答案啊。”

夏大人再一次拍下惊堂木,比赛场这才安静下来。

绯云从容地将自己的答卷展示一遍之后道:“大家肯定很奇怪,为何我的答卷只有一个无字,而主考官却没有淘汰我。”

“不会是包庇吧。”有人恶作剧的说道。

“如果是包庇,大可不把我的答卷公布出来,藏在在剩下的卷案中就是。”绯云也笑道。

“别卖关子了,快说原因吧。”有人不耐烦道。

“我之所以写个无字,就是因为,这个人,既不是死于溺水,也不是死于毒杀,更不是遭重击而死,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死,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查死因?,所以,我当然只能写个无字。”

绯云的话音一落,那二十一个被淘汰的参赛者顿时沸腾起来:“怎么可能,那么重的伤,怎么会没死,你是不是眼睛瞎了,没看见啊?”

“就是,尸体都发臭了,怎么可能会没死?”

“她在来哗众取宠,夺人注目的吧,黄口小儿,你该死,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更有甚者,气得破口大骂。

“你们都不相信是吗?那好,我让你们看清事实就是。”绯云对台下的谩骂毫不在意。

从容地走向尸体,对尸体道:“这位大哥,可以起来了。”

“尸体”听了,果然一跃而起,向台上台下皆行一礼站定。

整个赛场里顿时鸦雀无声,半晌,才有人喃喃道:“竟然没死啊。”

“真的没死啊,怎么可能,我真的闻到尸臭了。”有人沮丧地说道。

“那么明显的伤口,不对,也许是没有咽气,他身上的伤不会有错的。”

绯云浅笑着向台上的主考官们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对台下观众道:“这就是主考官们英明的地方,这位大哥身上的伤痕,臭味,都是制造出来的假象,很逼真的假象,大家首先就被试题蒙蔽了双眼,试题是验尸,所以大家都会有先入而主的观念,既是尸体,那必定是早就死了的人,所以,很少有人会先查看死者是否断气。

这是尸检工作的第一大忌,我们作为律法工作者,案发时,首先不应该是如何侦破案情,而是看受害者还有没有生命迹象,要先救人,再查案,这是根本所在。”

她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有人半晌没有说话,似有触动。

拓拔清宏一直坐在一旁,默默地观察着绯云,她的机智与聪慧他早就领教过,但是,她的大度,面对指责诘难时的从容淡定,却是他这个皇子也自愧不如的。

她好象一点也不在意那些人的轻悔与谩骂,目光很平静,没有鄙视,也没有愤怒,有的只是从容。

她不是软弱,而是无视,她无视别人对她的误解,不分辩,不解释。

只拿事实说话,淡淡的几句,并没有煽情,也没有豪言壮语,但却直击人心,相信这道题过后,很多对她怀有敌意之人,已经有所改观。

好象,越来越觉得她有趣了。

被淘汰的二十一个人,先前闹得最凶,也骂得最凶,这会子都安静了,有位知府大人还上前对绯云一辑到底道:“绯云姑娘,本官方才多有不逊,还请姑娘不要见气,本官向你道歉。”

“大人言重了。”绯云回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