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苒在车上睡着,醒来时身上披着一件西装。外面的空气涌进来,她打了个冷颤,双臂环着肩膀靠在椅背上,恍如隔世。有尼古丁的味道混合着冷风吹进来,带着令人作呕的香气。

她平静了会儿,打开车门下去。车库的灯不亮,却足以让她苍白的肤色暴露无遗。

谢简靠在车门前抽烟,白色衬衫一丝不苟,扣子系得恰到好处,手指修长有力,要灭未灭的火星像熠熠放光的宝石。

她撩起耳发,走到他面前,将外套递给他:“穿上吧,冷……别抽烟了。”

他抬眸,将烟熄灭,接过外套穿上。

“你知道么,我从小就有个改不掉的习惯。一旦我丢了东西,就会很难受地去寻找另外一份相同的。后来实在找不到,将就着也能用下去,很快就不难受了……后来我发现,其实我骨子里算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她穿着高跟鞋,刚好能够到他的喉结处。秦苒发现,他的脖颈很修长,下巴的弧度刚刚好,不会过于锋利,却给人高傲的错觉。

她笑了下:“你一向比我聪明,却是个很怀旧的人。别人说,怀旧其实是一个人逃避现实的体现。”

他看了眼地上的烟灰,直视她:“不是逃避。”

“那是什么?缅怀?”

“只是一种记忆。”

秦苒裹紧披肩,跺了两下脚,扯动了脚踝处的疼痛。“这种过于正式的话题好像不太适合我们。”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到这个话题,脱口而出的像是酝酿了很久的一番话,仿若在心里早就演练了千百遍。

他沉默下来,下一秒却突然笑起来。秦苒第一次见他这么笑。他从未这样不顾形象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因而总是不苟言笑。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弯成月牙,眼角上扬,像是一名走出沙漠的困惑旅人。

她问:“笑什么?”

他并没有回答,只是俯身凑近她,在她露出诧异表情前夺去她的呼吸。平淡了五年的日子原本像枯竭的油灯,现在却突然被点亮,甚至有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微妙情感。他恶作剧地去掐她的腰,感觉到那里一僵,又去拍她的臀部,动作亲昵暧昧至极。

她瞪圆眼睛,推开他,有点生气:“你真当这里没人么?”

“有人又怎样?我们是合法夫妻,所有的亲密行为都是合法的。”

“在这里,你我只会被当做苟合的男女。”

“那更好。”他轻轻含住她的耳珠,语调轻快,“这样才有情趣。”

她顾不得脚踝的疼痛,连着后退了两步,皱着眉看向他:“你是不是烧坏脑子了?”说完,便转身往电梯处走去。

谢简锁好车子,大步跟了上去。还差几步时,电梯门缓缓合上。她站在里面,得意而嘲讽地看着他。门合上那一刻,他惊异而迷惘的表情她记了很长一段时间。

秦苒想,若是以后离了他,她应该会伤心很长一段时间。但如果她再走不出来,便会伤心一辈子。

男欢女爱,本就是你情我愿,互相追逐。如果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演下去必然会枯燥得把人逼疯。

——

谢简连着摁了好几下,电梯门都没开,直到上面的数字从“-1”变为“1”。

等他回到家时,秦苒正在卸妆。他扯了扯领带,在她背后驻足很久,最后去了浴室。热水打在身上时,紧绷的肌肉得到舒缓。洗到一半,浴室的门被人打开,她围着浴巾悄然进来。

时过境迁,那时,他也曾这样闯进来过。现在,她来做最后的缅怀。

事后她躺在他身边,半湿的长发和他的胳膊紧紧交缠。他的手指在她莹白的身体上轻轻点着,感受着那轻微的战栗,像柔软的果冻一般。她的气息还未匀过来,心脏跳得厉害,却能轻松地感受到他似乎很愉悦。趁他再次入侵之前,她翻身下床,去对面的抽屉里找了药出来,对着早就准备好的那杯水吃下去。

“你一直在吃药?”

“嗯。”

谢简的唇抿得很紧,用力到泛白。“吃药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掀了眼皮,声音懒懒:“我只是在跟你学习罢了。”

他知道她指的是他之前抗拒要孩子的事情。大概是孩子和他们无缘,从前是他拒绝,现在是她不要。

她捡了地上的睡衣穿上,转身往门口走去:“这边的床单湿了,我去客房睡。”

经过客厅时,她突然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把剪刀,跑到阳台上,把那盆最近奇迹般死而复生的海棠花剪了个稀烂。

海棠,海棠……她早该想到。讽刺,真是讽刺。可剪完她便后悔了。一盆花而已,她对着一盆好不容易死而复生的植物发泄怒气,剥夺了它千辛万苦才获得的生存权力,跟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她扔掉剪刀,疲倦地进了房间,任凭谢简在外面如何敲门,都不给丝毫反应,直到他不知从哪里拿了钥匙将门打开。可她现在实在太累,眼皮半睁着,固执地将被子把自己捂实,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应付他。

谢简沉默地在床边坐了很久,等她睡着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给她扭伤的脚踝抹了药酒。

如果真能料到有这一天,那他必定会用全心全意的爱去对待她。但有些事情晚了就是晚了,他的小青梅,或许早就有所察觉。

他轻叹,俯身在她耳边,似在自言自语:“你什么都不知道,对不对?”

有的时候,自欺欺人,反而管用。

——

因为杂志社上次和萧瑶的合作还有些后续事情未处理干净,主编让秦苒负责联系她的经纪人。结果经纪人告诉她,萧瑶会直接约个时间和她见面,至于工作上的事情一切都好说。

秦苒并不诧异,甚至隐隐对这次见面有点期待。很多事情,的确都有迹可循,在放手之前,她若是还被蒙在鼓里,会让她忍出内伤,并不甘一生。

中午谢简给她打了个电话。她任凭手机震动了很久,最后将其调成静音,耳根总算清净。

秦苒握着手机,有一瞬的快意。上班途中去厕所时,她发愣地盯着那扇门,双眼却毫无防备地红了。

那时候,顾怀蕊骂过她傻,总是说她在婚姻里不懂得索取,反而毫无保留地奉献一切。如今等到丰收那一天,她突然发现,几年的耕耘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自始至终,她都是一个小丑,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着各种可笑的举动。她还沾沾自喜地在他面前摆弄着那点小心思,以为他们能同寻常夫妻一样长长久久,即便没有爱情基础也能相敬如宾。可她如今细细想来,当初结婚,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态?

然而即便如此,哪怕昨晚她有了思想上的准备,可发现自己要亲手斩断这场五年的婚姻时,心中仍旧如刀割般难受。她做不到痛快与了无牵挂,也不可能同沈凝溪一样在发现丈夫出轨后立马与其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