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丞相也住在行宫中,只不过江太后本就防着他,所以即便跟着一道来了京城,很多事情他都没能参与,自然也就不知道江太后现在的行程了。

他在小院中,坐立不安,总觉得此番锦朝投降是个陷阱,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出去也不能出去。

正想着,便听人来报,说有人求见。

“谁?”

“不知,是个貌美女子。”侍从说这话时,还带了几分暧昧。

胡丞相面色一沉:“休得胡言,到底是谁求见?”

侍从见他发怒,忙正色道:“大人,真的是个女子!”

“女子?”胡丞相皱眉,他又未曾在锦朝认识过什么人,怎么会忽然有女子要求见他?

想了想,他还是道:“请她进来吧。”

侍从连忙应下去了,等到了门口,看着带着面纱亭亭立在门口的女子,耳根都微微泛红,忙上前见了礼,道:“这位夫人,我家相爷让属下引您进去呢。”

“辛苦了。”林锦婳笑笑,顺手放了块银子在他手里,便提步进去了。

那侍从瞧着这赏赐,知道她定也是个贵人,越发的不敢耽搁了,连忙小心翼翼上前去引路了。

不过守门的护卫却隐约觉得这人影有些熟悉,仿佛哪里见过似的,一时半会儿又没想起来,只能由着她去了。

林锦婳很快见到了胡丞相,只是他的院子外面全是看护的人,仿佛被软禁了一般。

她进去后,看着他看向自己时惊愕的目光,浅笑:“胡大人,好久不见了。”

胡丞相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了,她怎么独自来了这里?听闻此番赵阚曾要以江山换她呢,若是知道她一个人在这里,还不得派兵来将她拿住!

他立即严肃看了眼周围的下人,寒声道:“都先退下!”

那些个下人们只以为胡丞相是要做什么,也不耽搁,连忙应声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关上了院门。

胡丞相这才连忙跟林锦婳见了礼,道:“齐国的皇后娘娘怎么独身在此,难道是……”

“我此番来,是有一件事要跟胡大人商量。”

“跟我商量?”胡丞相不解,齐国有什么事要跟他这个西夏的丞相商量?

他迟疑了一下,才咬牙道:“胡某虽然不中用,但绝不会背叛西夏的。”

林锦婳看出他的疑心,浅笑起来:“要的就是你不会背叛。现在太后有难,大人要想法子救人了。”她看着他面上的惊愕,才慢慢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和猜测都告诉了他。

等他听完,整个人都惊住了:“怎么可能,太上皇到底也是锦朝皇上的生父……”

“且不论太上皇的死到底是有人刺杀还是自己死的,这里面定有蹊跷和阴谋。若是我未猜错,在太上皇出殡的时候,江太后也一定会被‘殉情’。”林锦婳道。这样一来,西夏此番来就等于是自投罗网了,赵阚顺利收下西夏,更除去了太上皇,甚至将恶名都推倒怀琰身上,可谓一举三得。

胡丞相看林锦婳不似说谎,想了想,才沉声道:“既如此,我立即去寻赫连将军,让他带兵……”

“丞相大人,赫连将军求见。”外面忽然传来下人的声音。

胡丞相看了看林锦婳,林锦婳想了想,还是道:“不要说我来了,方才我与你说的事,你暂时装作不知道。”她之所以没先去找赫连璟,便是觉得赫连璟也有可疑。他是随江太后一道入宫的,可迟迟没有他的消息和动静,可见他也出了什么事。

胡丞相明白她的意思,立即让她去了房间,这才让人请了赫连璟进来。

赫连璟一进院子便四下扫了一眼,道:“不是听说有女子求见丞相么?”

“是,只是不便给赫连将军见。”胡丞相干脆把话往暧昧了说,虽然冒犯了林锦婳,也好比她现在被发现的好。

赫连璟见他老脸羞红,倒不多怀疑,只忙正事,道:“太后娘娘口谕,从今日起,她要暂住皇宫,一应事务交由锦朝皇帝决定,胡丞相、包括本将军都要听锦朝皇帝号令。”

“什么?”胡丞相惊愕抬头。

“娘娘草拟的圣旨已经在准备了,很快就发下来。胆敢违抗者,便是置我西夏大计于不顾,是叛逆谋反之罪。”赫连璟淡淡道。

胡丞相的惊愕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了:“这么做,岂非是要把西夏拱手送给锦朝了?而且以锦朝皇帝的野心和能力,必定再度发起大战,要去拼杀的必定是我西夏臣民,这等于置我西夏于水火了啊!”

赫连璟看着他又气又惊愕的样子,说没有感触是假的,但他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

他只看着胡丞相,道:“这件事是太后决定的,而且口谕我也传达了,圣旨随后会来,胡丞相好自为之吧。”说罢,转身便走了。

胡丞相看着他离开,再想起方才林锦婳的话,原本觉得林锦婳是胡乱猜想不切实际,现在看来,她竟全是猜中了,太后娘娘八成被软禁在了皇宫,至于赫连璟,他就是个叛徒!

这样一想,他立即抓生去推开房门找林锦婳了,但房门才推开,便发房间的后窗被打开了,林锦婳也不见踪影。

胡丞相正奇怪人去了哪里,就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转身一看,便见赫连璟居然去而复返了。

赫连璟很快扫过这屋子,屋子里还萦绕着是有若无的女子淡香,却已不见了人影。

“人呢?”

“先走了。”胡丞相心中更沉,这赫连璟果然是在防备着自己。

但赫连璟知道,赵阚一直在说林锦婳就在京城中,八成是她寻来了吧。

他睨了眼胡丞相,道:“再见到她,告诉她,马上离开京城,这里不是她一个女子能留的地方,再让我抓到,我可不会再放她一次了。”说罢,转身而去。

屋顶上,墨雪听着他冷漠的声音,眉心拧拧,没出声。

林锦婳在确定他离开后,这才随墨雪下了房顶,回了房间。

胡丞相看着又忽然冒出的她,真是一颗心都要吓得跳出来。

“皇后娘娘,这不关您的事,要不,您还是先离开吧。”因为江太后而牵连林锦婳,他觉得实在太对不住林锦婳,毕竟江太后曾屡次三番的刁难她。

“若是她一死,赵阚必要将罪名推到怀琰身上,我还要她作证呢。”林锦婳浅笑,便在门口瞧了瞧,才道:“胡丞相现在出不去?”

“嗯。”

“既如此,那就逼得江太后不得不出来。”林锦婳道。

“可若是锦朝皇帝借口不让太后出来呢?”

“那你们自然是要亲自去迎接了。”林锦婳眸光微深:“你放心,你去前面要人,我会在后面帮你的。赵阚不是喜欢流言么,那我就帮他传传。”

胡丞相看着她,虽然不知道她是要去传什么流言,但这位皇后娘娘当真是超出他所有的认知。不仅会医会毒,还计谋无双,更甚至,她居然半点也不顾体统,仿若礼数根本不是羁绊她的东西,而是被她抓在手里,为她所用一般。

胡丞相没再多说,只朝她拱手行礼:“此番若是能顺利救出太后,胡某一定会报答皇后娘娘。”

林锦婳淡淡一笑,倒是不计较他报答不报答,只要他能想法子别让太后再来作妖了就行。

很快他们的行动就展开了,先是西夏传来消息,皇上重病,必须太后马上回西夏。

现在市井流言传得满天飞,什么赵怀琰弑父,什么江太后与太上皇私通等等。经历了战争的苦,大家总想说些宫闱秘辛来排遣。

林锦婳坐在挂着‘安’字招牌的茶肆中,见掌柜的暗暗朝自己点了头,这才起身离开了。

没多会儿,就听四处跑堂的小二热络的跟人搭起了话。

“您说宫里的太上皇是被齐国皇帝刺杀的?”他一面倒茶一面问。

那些人笑笑:“可不是嘛?不过这事儿咱们小声些说,被人抓到,可是要杀头的哟。”

小二连忙点头,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一个远房亲戚在宫里做宫女,怎么我听到的,是太上皇自己个儿病死的呢,而且这位江太后,也并非是跟他有私情,而是这江太后本就是当年的茵嫔娘娘啊,因为与太上皇生了误会才离开……”

小二嘴里噼里啪啦的说着,比说书先生的故事还精彩,很快太上皇之死和江太后留宫,就变成了一出狗血苦情戏,闻者伤心,见者流泪,风靡整个京城。

此时的胡丞相已经带头绝食了,非要江太后回西夏看顾生病的皇上。

因为他这一举动,跟来的其他人也终于起疑了。

皇宫内,赵阚听着下人的来报,冷笑出声:“这还真是一出好戏。”

“那现在怎么办,若是再不放出江太后,只怕流言要传得更难听了。”底下的人道。

“定是她的计谋。”赵阚邪魅扬起唇角,脑海里蓦地就浮现那个下午,她一身红衣,与自己并肩骑在马上,日落的余晖洒在她身上,连带着自己看她时都觉得有一层光芒了。林锦婳啊林锦婳,你若是蠢笨一些,或胆小一些多好,也不会叫我挂念至今,还念念不忘。

“她是谁?”底下的人不解。

赵阚只扫了他们一眼,淡淡一笑:“再等两日。”等到再次出招,就能抓住她了。

底下的人看他似乎有计划,也不好再说,只道:“皇上,齐国那边怎么办?自上次齐国皇帝离开后,如今已经飞快的朝京城蚕食而来,以他们如今的行军速度,只怕不出半月,就要兵临城下了。”说是半月,还是在他觉得会有兵将去阻拦的份上,但现在锦朝上下的兵将听到‘齐国’二字就两股战战了,别提去阻拦,不做逃兵都是好的了。

赵阚听到这里,面色的确沉了些,现在赵怀琰入锦朝已是如入无人之境,的确不必等半月他就能杀来了。

“赫连璟呢?”

“赫连将军病了,一直在休息。”底下的人道。

赵阚冷笑一声,赫连璟是故意如此的吧,不过很快西夏的印玺就要送到了,也不担心到时候西夏的大军会不听自己的。

他说完,才将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了给他递长孙玄隐消息的小厮。

“他没有别的主意了?”

“皇上按自己的意思行事就是,必要的时候,主子会帮您的。”小厮垂眸道。

赵阚眉梢微挑,语气也阴冷了些:“朕实在猜不透,他做这些,目的到底是什么。若是朕威胁你,要砍下你的脑袋,你会不会告诉朕?”

小厮知道他并非在开玩笑,只依旧冷静道:“奴才一颗人头不值钱,而且就算皇上砍下奴才的人头,奴才也不知道主子的目的。主子行事,从来不与任何人说最终目的。”

赵阚闻言,倒是歇了要杀他的心思。

他现在只等拿到印玺,然后引林锦婳入陷阱了,到时候赵怀琰就是夺下了锦朝,也要吐出来吧!

他讽刺轻笑,赵怀琰不过是个早就该死的人,居然活到现在还做了这么多事,不过不妨事,迟早他也要杀了他的。

林锦婳此刻已经在小院中了,没有翠婶儿,吃不到最爱的汤锅,墨风跟墨月一起干脆自己鼓捣着做了,她们四个本就是赵怀琰当做厨娘送给林锦婳的,厨艺自是不差。

院子里高大的银杏树叶全黄了,是好看的金黄色,伴着下午的荫凉和蓝天,几人支了张八仙桌,除了要喂奶的乳娘不能吃,林锦婳拉着几个丫头便开始大快朵颐了。

煮的香浓的汤,再添上鲜嫩的各类菌菇和蔬菜,最美味的自然是片得薄薄的羊肉和牛肉了。

墨月做了几道拿手的小菜,晚膳吃得几人意犹未尽。

林锦婳吃完后,捧着新泡的花茶,满足的眯起眼睛靠在椅背上,瞧见放在一侧的藤床上爬来爬去精力似乎耗不完的葡萄和酒儿,惬意的不行。

若是往后的日子,都是这样,该多好。

夜风温柔的吹过来,墨花干脆起了身去逗弄孩子。

藤床上铺着软垫,放着拨浪鼓和一些小玩具,酒儿尤爱这个拨浪鼓,嘻嘻哈哈,一张嘴,露出两粒白白的牙,像个胖嘟嘟的小兔子,可爱的叫几个姑娘心都化了。

林锦婳看着乖乖坐在一侧的葡萄,上前将他一把抱在怀里,蹭着他的小鼻子轻笑:“小葡萄,不喜欢拨浪鼓吗?”

也不知道葡萄听没听懂,林锦婳跟他一玩闹,他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惹得酒儿也跟着笑。

两人一起摇头晃脑的,相视一眼,似有默契一般,又跟着笑了起来,很是可爱。

乳娘在一侧看着这没架子的主子和姿容清丽又忠心能干的丫环,也跟着笑弯了眼睛。

等到了晚上,林锦婳瞧着两个孩子睡熟之后,才带着几个丫环在院子里坐着了。

秋夜,已经瞧不见漫天的星星,只零星几颗挂在天上,倒是月亮难得的圆了。

“都十五了。”林锦婳感慨,也不知道怀琰现在怎么样,知不知道自己悄悄溜了出来,若是知道,一定气坏了。

林锦婳自顾自笑起来,生气也罢,反正他也不会责备自己。

就是这么有恃无恐!

她感慨完,这才道:“今晚你们出去,会有危险,但动作一定要迅速,他就等着抓我呢。”

“奴婢们明白。”说完,三个人都出去了,留了墨雪跟着守在林锦婳身边。

等她们一走,墨雪才道:“娘娘如此做实在冒险,万一被赵阚抓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林锦婳道,她总不能看着赵阚把黑锅摔在怀琰身上,这千古骂名要背他自己背去!

墨雪看她目光炯炯的盯着这黑夜,也只笑笑不再多说。不过她却清楚她为偏偏留了自己在身边,今日听到他声音的时候,她原以为听了那么多道理,她能放下了,可在听到他声音的一瞬,她就知道她还没有。

他把心都拴在弦月公主身上了么?

也是,自己的身份如何能跟弦月公主比,不论容貌家世还是才情,她都比不了。

她随林锦婳一同抬眸看着这天上圆月,嘴角不觉扬起。月圆,人却不圆。

是夜,京城西夏防守的兵将便接到了好几张写着太后被软禁传言的纸,第二日一早,满京城便传得沸沸扬扬了,尤其是加上那段狗血的悲情故事。

胡丞相绝食一事,也因此得到西夏军将的响应,因为赫连璟自称重病,所以也无人去打搅他。

京城原本轻松的气氛又变得剑拔弩张起来,赵阚接到消息时,只冷笑:“她果真又出手了,非要逼朕把江太后送出去么?”

“皇上,现在怎么办?”

“将父皇出殡的日子就定在今日下午,放出话,江太后不愿离开,但今日会陪父皇下葬。”他道。

底下的人瞬间明白他的意思,立即退下了。

等人走后,他才叫了文渊过来。

“今日知道怎么做?”

“皇上是想以江太后为诱饵,诱骗林锦婳出来,然后一网打尽?”文渊道。

赵阚笑笑,却摇摇头:“她就藏在京城里,今日消息放出去后,动手的不一定是她。但她就在这京城中,想找到她很难吗?”

“是,属下这就去办。”

“不。”赵阚将他叫住,一想到林锦婳,眼里都泛出光来,他邪魅牵起唇角,道:“朕亲自去!”

文渊看着一向谨慎的他,有些担心:“皇上,这样太危险了。”外面都是西夏的人,指不定还有齐国的人,若是他就这样出去,出了事,仅凭禁卫军还不一定能拦得住。

赵阚看了眼自己的断臂,闭着眼睛笑着靠在龙椅上,笑笑:“你以为在皇宫就不危险了吗?这宫里有多少人想要朕死,你不会不知道吧。”

文渊没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