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端坐在地牢中,除了气色有些差以外,其他根本与寻常没有区别,在这牢中,没有人虐待他。

“皇后娘娘来了。”文渊开口,从黑暗中抬起头看着面前走来的华服女子,目光复杂。

“你知道本宫会来,那也应当知道本宫会问你什么。”林锦婳走到地牢前,墨风提着灯笼在一侧,看到文渊苍白的脸,面色沉沉。

文渊起了身,上前给她行了礼,才道:“皇后娘娘抓了属下,又不曾用刑罚,臣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说完,顿了顿,才道:“娘娘想问为何一向对皇室忠心的属下缘何会忽然偷拿了前朝玉玺出去,对吧。”

“是老太后指使你的?”林锦婳问他。

文渊摇摇头:“不是老太后,老太后也不过是那人的一枚棋子罢了。属下并不愿意背叛皇家,虽然现在齐国的君主也是赵家人,但到底不是锦朝江山了。属下可以告诉皇后娘娘的是,现在此人并不在宫中,他对皇后娘娘也无恶意,此事皇后娘娘可以不再追究。”

林锦婳越听越觉得奇怪,这人若是不在宫中,那的确是排除老太后了,可除了老太后,文渊此等人,还会听从谁的?若是前锦朝的皇室,冒头的已经全部被处置了,没冒头的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想不开。

还不等林锦婳继续问,文渊便深深看了她一眼,抽出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匕首,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他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看着林锦婳,张张嘴,到底是没说出话来,等到林锦婳开了牢门要进来,他已经没了呼吸了。

禁卫军永不背叛皇室,他文渊自然也要做到。

“娘娘……”墨风担心的看向林锦婳,林锦婳却只是沉沉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一股无力感慢慢席卷上来。事到如今,必是有人活,有人死的,否则这江山便定不了。

“寻人好生葬了他吧。”她说完,才缓缓出去了。

外面风雪更大了些,落在长廊边上,宫女们都在忙不迭的打扫,瞧见她来,远远的就躬身立在一侧了。

林锦婳望着这风雪,缓缓的走,心思也随着这些上下飘落的雪花一般浮动起来。

“娘娘,徐夫人来了,在您殿里候着呢。”有宫女上前来笑道。

“这么晚了,舅母怎么会过来?”林锦婳不解,便也加快了步子往前走,等见到了正在等候的徐夫人时,才笑着走了进去。

徐夫人看她过来,笑着迎上前,温柔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你可记得?”

“今儿是……”

“今儿是腊八,舅母亲自包了饺子煮了腊八粥,都是你爱吃的馅儿,还有皇上喜欢的我也包了些。你父兄和你舅舅他们本也是要来的,想着你平素事情多,便不来打搅你了。”徐夫人拉着她的说轻声细语的唠叨着,林锦婳却觉得眼眶微微有些湿。

过腊八这等节气,她甚至记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娘亲还在世的时候?那时候她也喜欢抱着自己,对着新包好的饺子唠叨些话儿,以前不曾在意,如今再见,心里竟是一阵阵的暖流涌上来。

翠嬷嬷来的时候,刚好将徐夫人带来的饺子煮了一小碗,还盛了一碗腊八粥。白白胖胖的饺子,几乎可以预见里面包的满满的馅。

“娘娘,奴婢煮了些,您尝尝,也暖暖身子。”翠嬷嬷端着上前笑道,其实宫里也是备了这些东西的,不过倒是没当个十分重要的节日,毕竟皇后娘娘也没在意。

林锦婳看着徐夫人期盼的眼神,点点头,才上前接过,坐在暖榻边的小桌子旁,轻轻喝了口甜甜的腊八粥,才舀起一个饺子,吹凉了些咬了一口,入口便是满嘴鲜香的汤汁儿合着滑嫩的皮和夹着鲜笋的肉馅,鲜得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合着一起吞下去。

“怎么样?”徐夫人在一侧期待的望着她。

“若是可以,真想把舅母留在宫里,包上一百个饺子再放您出去。”林锦婳笑起来,徐夫人面上也跟着轻松起来:“你若是喜欢,我迟些再送些来,这些都是我亲手包的,那些个下人们包的,我都留给你舅舅了。”

林锦婳笑得弯起了眼睛,刚好赵怀琰也回来了。

本是听说徐夫人送了饺子来,所以才特意回来的,哪知一回来,便嗅到了这满屋的香气。

“皇上……”

宫女们行礼,林锦婳则是懒得起身,回头笑眯眯望着来人,道:“怀琰,来尝尝。”寻常她就不喜欢称呼皇上那般的生分了。

宫女们都习惯了,也知道皇上不会在意,所以都识趣的没露出任何诧异的表情,徐夫人倒是惊讶不已。

赵怀琰笑着走过来,瞧见那一碗饺子和林锦婳的小馋猫样儿,才浅笑道:“腊八要跟家人一起过。”

“是啊。”林锦婳心里失落,入了皇宫,做了皇后,哪里还有那等团圆的机会,寻常怀琰陪着自己在偏殿里吃汤锅,那都算是恩赐了。

“去准备常服。”赵怀琰跟一侧墨风道。

墨风微微一怔,瞬间明白他的意思,立即就去准备了。

林锦婳也期待看他:“我们去哪儿?”

“当然是去主人家吃饺子。”赵怀琰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徐夫人在一侧看着她们两这般恩爱,欣慰不已。

很快她们便换好了衣裳,带上葡萄和酒儿便悄悄出宫去了。

林府中,林麓之跟徐泊山二人坐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煮酒对饮,王汝嫣则跟徐昭昭一道坐在暖房里说话,袁绍被林锦澄抓去了房间问话,谁都没猜到林锦婳居然会来。

徐泊山还在感慨:“这时间过得可真快,你说这短短两年间,谁能想得到,婳儿摇身一变,竟成了大齐的皇后?”

“是啊,没想到。”林麓之还记得当初自己曾还反对过婳儿嫁给赵怀琰,现在想想,他当真是眼拙了。赵怀琰乃人中龙凤,他早该看清的。

“只可惜了,今儿美酒佳肴,她们要在宫里,不得与我们团聚。”徐泊山又是一声叹息,瞧着小炉子里煨着的酒,取出来又倒了一杯,便听到廊外传来徐夫人的声音:“今儿高兴你也不能多喝,自己身子自己不清楚。”

“哎,管家婆又回来了……”徐泊山立即把酒一饮而尽,扭头要去看刚回来的徐夫人,但才回头,就看到了正在廊下笑的林锦婳和赵怀琰。

他还以为自己真的喝多了眼花了,还推了推林麓之:“麓之,你看看,我出现幻觉了……”

林麓之笑出声:“你才喝了多少点儿……”他话未说完,转头看到林锦婳,眼睛都直了:“婳儿,真的是你?”

“舅舅不相信,爹爹也不相信?”林锦婳笑起来。

酒儿和葡萄正在后面嬷嬷怀里扭来扭曲呢,听到娘亲笑,两也跟着傻呵呵笑起来。

林麓之这才确定自己没看错,忙跟下人吩咐道:“快去通知公子。”说完,想起满嘴的酒味,回头便拿了煮好的梅子汤往嘴里灌,酸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才停下。

等灌完梅子汤,立即就上前见了礼。

赵怀琰看着他们掩饰不住欣喜的样子,心里缺失的那一块好似也有了填补,他浅笑道:“岳父不必客气。”

“岳……岳父……”林麓之有些激动,乳娘又把孩子抱了过来,葡萄懵懵懂懂,反倒是酒儿,一把就揪住了林麓之新蓄的胡子。

徐泊山也赶忙灌了梅子汤,自己没有孙子抱,抱抱别人的也好啊。

他很快上前,笑眯眯的朝葡萄伸手:“乖乖太子,舅公抱你好不好啊?”

林锦婳看自己爹爹一脸手足无措抱着酒儿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再看徐泊山一脸慈爱游刃有余的模样,浅笑起来,爹爹一直是如此,常年征战在外,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与人亲密相处吧。

很快林锦澄也赶来了,肩上还落着雪,头发上也是。

他急急赶来后,要行礼,便被赵怀琰制止了:“今儿来,我与婳儿不过是女婿跟女儿,没有皇上皇后。”

“是。”林锦澄哪里听不出来这是他对锦婳的宠爱,直接就道:“宴席差不多也准备好了,我们去里头坐吧。”冬至而已,并不算是大节气,但屋子里的人一下子便重视的好似过年一般了,下人们来来回回的跑,都是一脸的笑意,主子们更是各个打心眼里的开心。

徐泊山抱着乖乖的葡萄走在赵怀琰身边时,还轻笑道:“怀琰,你们什么时候打算再生第三个?”

赵怀琰听到他忽然称呼自己的名字,手都微微颤了一下,除了锦婳,他多久不曾听人这样称呼过自己了。

“看缘分。”

“最好再生个双胎,这样皇家子嗣才兴旺啊。”徐泊山也不客气笑道,他本就是平易近人,如今慈爱的样子,更像是家中的长者。

赵怀琰略放松了些,浅笑:“舅舅说的是。”

徐泊山看自己猜的没错,他果然不介意自己这样说话的,便趁热打铁,道:“太子如今也快满一岁了,还没请老师吧,怀琰,你看我怎么样?”他实在太喜欢葡萄了,一看便知道是个安静聪明的,模样也生的可爱。自己女儿儿子是暂时指望不上了,他得借着别人的儿子好好解解他做祖父的瘾。

赵怀琰曾还担心自己每日忙于朝政,会让儿子也跟曾经的自己一般无人陪伴,闻言,自是高兴:“那就辛苦舅舅了。”

“不辛苦不辛苦。”徐泊山逗弄着小葡萄,笑眯眯道:“你说对吧小太子?”

葡萄哪里听得懂这些,只咿咿呀呀的回应他,露出白白的小牙齿,可爱极了。

林锦婳故意走在前头,留了徐泊山跟赵怀琰说话,见他们聊得融洽,一颗心也安了些。

等到几人进了摆好宴席的里间,外面才稍显安静些。

院子外一颗长得极高的芭蕉树旁,女子正在菱花窗一侧看着离去的人影,浅浅一笑。

“阿妙姑娘,您怎么在这儿?您看什么呢?”有丫环过来,瞧见是她,忙问道。

“没事,听说这里老爷公子一直认为与我极像的人回来了,所以我才来看看。”她立即害怕般低下头,就连身子都是发颤的。

丫环闻言,只浅浅一笑,将拿来的披风给她盖上,才笑道:“您身子弱,往后要出来,也要带披风,不然再病了,岂不是要遭罪?”

陈阿妙本以为会被刁难责备,但见她只是轻声细语的给自己盖上披风,眼底的阴翳也跟着散了些。

“谢谢你……”

“谢奴婢做什么,奴婢伺候您是应该的。时辰不早了,您也饿了吧,老爷嘱咐小厨房特意给您备了晚膳,咱们回去吧。”丫环笑眯眯道。

陈阿妙又回头看了眼,到底是点点头,随她一道离去了。

等她一走,暗处盯着的墨月才悄悄离去了。

林锦婳跟赵怀琰坐在上首的位置,她瞧着墨月回来朝她稍稍点点头时,才收回了心思。

这个陈阿妙果真是有问题呢。

“今儿不知你们回来,只随意准备了些。”林麓之抱着不停的揪他胡子的酒儿,笑得见牙不见眼,什么饭菜不饭菜的,客套话就这么说,随便吧,只要外孙女儿开心就好。

林锦婳看他如此,笑道:“还是让酒儿先下去吧。”说完,便叫了乳娘来,林麓之忙拒绝了,寻常哪里有跟外孙女儿这么多亲近的机会,反正胡子揪得也不疼。徐昭昭也坐不住,来来回回逗着孩子玩。

酒儿咯咯直笑,林锦婳见他们两玩得实在开心,也就不劝了。

说话间,她看到一侧只安静着笑着的王汝嫣,轻声道:“嫣儿,你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好了不少。”王汝嫣浅笑道,如今看着林锦婳,她心里多少有些安慰,毕竟她还过得好好的,自己也许也能和她一样呢?

“都别客气了,吃饭吧。”徐泊山看众人都不动,葡萄眼睛却望得直勾勾了,笑起来道。

赵怀琰知道自己不动,他们也不会动的,倒也不客气的动了第一筷子,这顿晚饭才算开始了。

席上众人都默契的没有喝酒,满桌的饭菜飘香,林锦婳因为心情好,也是食指大动,吃了不少,不过她最关注的的,还是赵怀琰,寻常他最多吃两碗,今天添了三碗,若不是瞧见大家伙儿都吃得差不多了,林锦婳怀疑他会去添四碗。

赵怀琰察觉到她的目光,凑到她身边轻声道:“婳儿第一次见识为夫的饭量?”

“嗯。”林锦婳笑起来,寻常都不曾关心过这些食宿,在宫里他每次吃饭都好似只为了填肚子而已,从未享受过,但今日不同。

“林家的饭菜好,往后多来。”赵怀琰薄唇扬起,看着满桌热闹的人,非但没有被冒犯的不满,反而眼底冒出些光来。

多少年,他不曾这样过了。

林锦婳抬手将他放在膝上的手抓住,才发现他的手微微有些颤。

她心疼不已,将他的手抓得更紧了些。

饭毕,中途出去了的袁绍便笑着进来了,道:“烟火已经准备好了,大家出来看吧。”

“烟火?”赵怀琰寻常在宫里见得不少,但寻常都没心思看,也不觉得多好看,但今日一听,竟有些期待起来。

林锦婳拉着他的手起身,其他人也跟着一道起了身往外头去了。

落满白雪的院子映照着大红灯笼的光,赵怀琰带着林锦婳走到院子中央,才停下脚步。

徐昭昭逗着两个孩子,欢声笑语的好不热闹,直到一声鸣响,天空炸开一朵璀璨的花,笑闹声才变成了一声接一声的‘哇——’!

林锦婳看得到廊下的小丫鬟们激动的要跳起来,墨风跟高禀二人也悄悄落在后面羞涩的说着话,再看赵怀琰,如树般笔直站着,抬头看着天空,眼神带着复杂,面色却是放松的、惬意的。

她还未反应过来,赵怀琰抬手便将她揽在了怀里,轻笑道:“婳儿。”

“嗯。”

“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知道,日子还有另一种过法,谢谢你让我知道,再苦的日子,也有变甜的时候。

在烟花炸开时,林锦婳能看到他眼底湿润的光。

她轻轻靠着他,他谢自己,自己又何尝不要谢谢他?谢谢他从不曾放弃过自己,谢谢他即便知道自己那般的不堪,也要牵着自己的手,带她走出来。

晚上,回到皇宫后已经是大半夜了。

葡萄和酒儿在马车上就睡下了,赵怀琰跟林锦婳回到宫里却是睡不着。

两人面对面躺在床上,就这样互相看着,直到林锦婳轻笑出声,赵怀琰才伸手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夜里的梦变得香甜起来,有孩子的笑声,有家人温暖又唠叨的叮嘱,还有爱人身上浅浅淡淡又温柔的香气,让人似乎都有了对抗一切的力量。

第二天一早,赵怀琰就去上朝去了,而韩备萧那里也传来消息,昨儿晚上已经咽气了。

林锦婳知道救不活,也只能一声叹息,等去见了已经僵硬的尸体后,才叫人抬出宫去了。

“娘娘,现在韩备萧也死了,那徐大人怎么办?”一侧墨风问道。

“现在长孙玄隐暂时停手了,韩备萧的事倒不大要紧,左右那些大臣们也看得清清楚楚,杀人的是他们自己人。”林锦婳虽是这样说,但冥顽不灵的大臣依旧还有,还是要想法子让他们不要闹什么幺蛾子的好。

墨风颔首:“那墨雪……”

“赫连璟出宫了吗?”林锦婳问道。

“出了,听闻之前站了一天一夜,不知是不是想通了,独自便走了。”墨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