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妙被送走的两日,林锦婳觉得睡觉都香甜了些。

下午的时候宁嬷嬷找来,她也很高兴的就过去了。

到时,老太后倚在暖榻边,因为中风,明显有半截身子都不能动了,但精神头看着不错,手里拿着个小木马在玩。

“来了。”

老太后的语气比之以前,忽然就平淡了许多,没有那些冷嘲热讽,也没有了之前的算计,窗子的光如雾气一般薄薄洒在屋子里,看起来犹如清晨的稀薄空气,也越发让藏在暗处的老太后看起来模糊了。

林锦婳到她跟前,才道:“太后为何忽然唤臣妾来?”

“你让江茵儿离开,这宫里哀家曾经培养的势力,以及江茵儿曾经的势力,我全部都交给你。”老太后缓缓说着,似乎提起江茵儿这三个字,都少了戾气一般。

“太后想清楚了?”若是她要这样做,就等于跟自己投降了一般,往后再也折腾不起风浪了。

老太后没说话,定定看着前方半晌。投降这两个字,在以前她是绝对不会想的,即便是死。可看到江茵儿,她忽然就有些想通了,与其变成她那样扭曲的人过完剩下余生,倒不如青灯古佛,祈祷已到黄泉的人早登极乐。况且现在她也没有能力争了,被看在这小小的慈宁宫,与外界基本断了联系,就连宫里的宴会也不再有她的份,等同被打入了冷宫。与其这样,倒不如体体面面的走。

这样想着,再看林锦婳,只道:“除了送走江茵儿,哀家还希望时常能去御花园坐坐。很快就要到春天了,哀家也许久不曾细细看过那些鲜嫩的花儿了。”

林锦婳望着她的眼神,确定里面不再有其他的算计,终于是浅浅笑了起来:“如此,臣妾便立即送走江太妃。”限制江太妃是其一,其二也是要磨磨这老太后,既然如今她自己已经投降,倒不必再多费那些心思了。

她看了眼宁嬷嬷,道:“这两日天气寒凉,你好生照顾着,别着了风寒。御花园还有些花,太后喜欢,先让人剪一些放到屋里来就是。”

“是。”宁嬷嬷连忙应下,其实这皇后娘娘坏不坏,她都看得清楚,至今也没见她苛责过谁,除非是犯了大错的,所以她也相信皇后说这话,并无别的意思。

林锦婳嘱咐完便出去了,离开慈宁宫时,看到正等着的江太妃。

“娘娘今日是要送臣妇出宫了?”江太妃说这话,还略带着些讽刺。

“太妃不想出宫?”林锦婳浅笑:“若是如此,宫里还有许多空余的宫殿可供太妃居住。”

江太妃早知她伶牙俐齿,只冷笑:“如今你能借着年关的由头留我在宫里,最多过了这年你便要送我回去,否则岂不是要跟天下人承认,你们要认回我这个娘了?林锦婳,你别以为你这小小伎俩能把我如何,我就是化成灰,也是怀琰的生母!”

林锦婳眸光微凉:“太妃若是不信,尽管在宫里住着,且看年关后本宫有没有法子留你。”说罢,直接提步而去。

江太妃气得面色微青,转头再看林锦婳,周围正等着的嬷嬷们便围过来了。

“太妃,奴婢们送您出宫。”

“我要见皇上!”江太妃直接道。

“皇上朝务繁忙,您若是不想离开,皇后娘娘也吩咐了,便送您去春熙殿暂住。”嬷嬷们道。

春熙殿正是曾经江太妃住过的地方,也是她被皇帝所杀的地方。

她听到这这三个字都是一阵阵的心痛,她捂着心口死死咬牙,冷冷盯着林锦婳离开的地方,到底是一甩袖,快步离宫而去。

她走时,长孙祁烨就在神武门的瞭望台上,他清清楚楚的能看到她满是愤怒的脸和冰冷的眼睛。

一侧小太监道:“殿下,您可要叫住太妃?”

“不必了。”长孙祁烨淡淡说完,看着她离开了,这才转身下了城楼。

漫步在这华丽的齐国皇宫里,他一面走一面想,若是当初他强硬一点,是不是结果会不一样?

只可惜没有如果了。

走了没多远,他便迎面遇上了林锦婳。

林锦婳也略有些诧异,她刚想绕过这厢去看看赵怀琰,谁知遇上了他,不过看着他一身深色长袍,憔悴消瘦了不少,模样还是以前的模样,只是眼里少了当初那份执着和桀骜。

她轻笑着上前:“穆王要回宫?”

听到‘穆王’二字,长孙祁烨才恍然回过神来,立即行了礼:“臣见过皇后娘娘。”他垂着眸子,还能看到她的衣角。华丽的皇后服制,穿在她身上真是合适极了,尊贵而绝美,仿佛天生她就是该穿着这样衣裳的人。

这大雪下得正好,天地一片苍白,却独独让她出彩。

林锦婳见他私下里能克制住不再唤自己阿慕,浅浅笑起来,道:“皇上正在御书房,我们一道过去?”

长孙祁烨第一反应是拒绝,可他一开口,还是答应了。

他就要离开这里了,还能跟阿慕说多久的话呢。

林锦婳提步往前走,他就默默在后面跟着,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又忍不住去偷偷看她。

她却好,落落大方,丝毫没有扭捏尴尬之态,这让他也跟着轻松不少。

“听皇上说,你要离开?”林锦婳边走边问道,其实她是想找个机会看看他所中的毒。

“嗯,听说南边风景好,还有一望无际的蓝色湖海,我一辈子困在西夏,至今也还没见过,想去走走。”他说完,顿了顿,道:“我记得你好似心仪南边的一个海岛?”

“对离陀岛,有林家的族亲至今还在那海岛上。”林锦婳浅笑起来,想起自己那族亲,当真是羡慕的紧,曾经也是疆场戎马,如今竟然守着妻子儿子在与世无争的海岛生活,想想便觉得舒坦。

长孙祁烨听罢,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便想去那岛上看看,瞧瞧究竟是什么地方,让你也如此向往。”

他越发的放松起来,林锦婳也跟着觉得轻松了,等找到了机会,才终于道:“你的伤势如何了?”

长孙祁烨面色微微一紧,而后才释然笑起来:“御医说,少则活半年,多则十年八载都有可能,不必担心。”

“我替你看看……”

“不必了,这命就由它吧。”长孙祁烨笑笑,藏住眼底几乎要漫出来的苦涩。他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林锦婳,看着她微微珉唇担忧的样子,心中柔软,若是可以,他多想答应她,跟她一起活下去。可即便活下去,也只有母妃无穷无尽的算计利用,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形单影只,生对他来说,太痛苦了,倒不如遗忘,不论生死,都没有关系了。

林锦婳见他虽然语气柔软,可话语坚决,终究不好在这里勉强他,只想着下次再找机会。

就这样说着话,很快便到了御书房门口,才到,就见到有大臣慌慌张张从里面狼狈的跑了出来,瞧见林锦婳,这才急急跪下行了礼。

林锦婳是女子,不宜干政,所以即便担心,也没多问,只在门口候着。

御书房内偶尔传来几句带着薄怒的话,但听得清楚,都是政事。

林锦婳即便担忧,也没别的法子。

雪早已经停了,今日还有些阳光,金黄色的光洒过琉璃瓦落在雪上,仿佛渡上一层金边,陪着红墙绿瓦,有一种别样的安宁和好看。

几人就这样站着,直到里面的人都出来,林锦婳这才进去了。

赵怀琰已经收拾好了情绪,瞧见她冻得小脸微红,自然的上前伸手捂住她的两颊,才道:“外面寒,下次来了,去偏殿等。”

“是。”林锦婳笑笑,长孙祁烨却知道,林锦婳是因为担心而不肯去而已。

他跟在后面看着她们如今恩爱的样子,嘴角直勉强勾起一丝笑意。

赵怀琰也看到了他,只道:“祁烨,去里面坐着,朕有话跟你说。”

祁烨……

长孙祁烨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称呼自己,听到的一瞬间,他竟是觉得心里有些暖。

他看了他一眼,故作冷淡的应下,转身便进去了,赵怀琰这才瞧着林锦婳道:“你来寻我,可是有要事?”

“没有,只是想来问问皇上,今儿晚膳可要回去用。”林锦婳想着反正遣人来问,也是要走着过来,倒不如自己走来。

赵怀琰浅浅一笑,看看长孙祁烨的背影,才道:“今日怕是不去了。”

林锦婳点点头,才笑道:“那皇上安心陪着穆王吧。”

赵怀琰抬手揉揉她的额头:“最近你在处理林家的事,也要注意休息。”

“是。”林锦婳笑眯眯应下,这才识趣的告退离开了。

她的怀琰当真是苦了一辈子,亲人待他太苛刻,一个个都恨不得在他心上剜肉,如今遇上个同病相怜的兄弟,她反而高兴,最起码,他们不会再互相伤害了。

她回到自己的宫殿后,便叫人抱来了酒儿和葡萄逗着玩儿了。

现在两孩子嘴里能说的词渐渐多了起来,人也越来越活泼,葡萄再安静,也终究只是个孩子,有酒儿一天到晚在身边闹,也学会了她那调皮捣蛋的一套,宫殿里成日都是笑哈哈的。

用过晚膳,将两个孩子哄着睡着,她才去看了翠嬷嬷和墨月。

翠嬷嬷有御医院的照料,伤势好的很快,唯独墨月至今还没醒来。

“娘娘,墨月会不会醒不过来了?”墨风轻声问道。

“不会的,她的毒我能解,只是需要时间。”提起这个,林锦婳也显得有些无奈,只恨自己医术还是不够好。

墨风闻言,也放心了些;“不过墨月俨然是知道些什么,才叫人如此动手的。”

林锦婳点点头:“你继续叫人小心伺候着,这皇宫里也并不是绝对的安全。”

墨风颔首,只想着等墨月醒来,定是要真相大白了。

很快休沐日就要结束了,在这休沐日将要结束的前两天,赵怀琰也兑现了承诺,带着她跟徐家人林家人一起去城外新建的温泉山庄了。

温泉山庄才建好,里面的一应东西都是新的,徐昭昭是个热闹性子,兜兜转转好不开心,唯独此番跟来的王汝嫣依旧是郁郁寡欢。

女眷林锦婳统一都安排在凌波苑住下了,男人们则是住在与凌波苑隔了一个湖的青竹院,就连赵怀琰也不得不住在青竹院里,带着葡萄一起。

凌波苑一溜排开,有七八个厢房,所以倒也够住了,而且院子的中央,就是一个咕嘟咕嘟冒泡的大泉眼,蒸腾的热气飘散开,让这儿几乎见不到积雪,里里外外都暖和的很。

“嫣儿,你身子不好,这次泡温泉,你可不能下水了。”林锦婳瞧见她倚在暖榻边出神,轻声道。

“我明白。”

王汝嫣浅浅一笑,眼泪却止不住要流出来。

林锦婳几乎都不敢让她看到孩子,怕勾起她的伤心事,说完,才瞧见外面天色不早,让人伺候着她先睡下了,等她睡下后,林锦婳这才去见了林锦澄父子。

林锦澄这几日憔悴许多,下巴上胡渣全冒出来了,眼底也布满了血丝。瞧见林锦婳来,才忙问道:“婳儿,嫣儿她……”

“才没了孩子,缓不过来是正常的,你们先不要着急,给她点时间。”林锦婳说完,瞧见一旁林麓之有些心不在焉,只笑道:“爹爹,这两日你就好生在这儿休息吧……”

“婳儿,爹爹明日怕是要回去,府里还有未处理完的事。”他歉意道。

林锦婳看了眼跟在后面的墨花,墨花暗暗点头,林锦婳也知道八成是那陈阿妙在背后捣鬼了。

她不想把林麓之逼得太紧,但有些事情他必须要清楚。

她直接道:“爹爹是要去见陈阿妙?”

“婳儿……”林麓之立即便有一种做了错事被抓包的感觉,忙道:“不是去见,是她去庄子的路上,忽然得了急症,现在人在医馆,我不大放心那些伺候的下人,所以想去看看。”

“她当真是病的巧了。”林锦婳轻笑,林麓之却有些不大高兴,只道:“婳儿,她到底是……”

“爹!”林锦澄也看出林锦婳的不高兴了,立即喊住林麓之。

林麓之话说到半截便又咽了下去,林锦婳知道之前那几句话怕是真的没起到什么作用。

只能道:“若是陈阿妙在一日,我便绝不会让嫣儿回林府。”

“婳儿,其实爹爹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说……”林麓之犹犹豫豫,到底是开了口。

林锦婳看他这样子,也大概猜到了,可这是自己的亲爹,还是个也疼爱着自己的亲爹!!

她忍住怒气,道:“爹爹请说。”

“我想辞去这官职,回乡养老。”林麓之道。

其实说白了,他是想去陪在陈阿妙身边,弥补这么多年他自以为的过失。这个意思,在场的人都清楚。

林锦澄都皱起了眉头:“爹爹,你何必如此?”这样既是伤了嫣儿的心,也伤了锦婳的心。

可林麓之却只叹了口气,道:“爹爹知道,爹爹年纪大了,容易犯糊涂,与其留在京城处处小心讨好,倒不如就此离开,纵然你们现在觉得难过,往后也能省了不少烦恼。”

“我是担心陈阿妙会对爹爹做什么……”

“婳儿!”林麓之面色微微沉下来:“阿妙她只是个弱女子,也是你的双生姐姐!”

林锦婳看他态度如此决绝,深深压下心里的怒气,道:“爹爹,你若是坚持要去,我会应了你,但爹爹仔细想想,方才你是不是要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儿,已经要跟我翻脸了。”

林麓之蓦地一顿,面色立即白了下来。

林锦婳不愿再多说,今日来本是想跟父兄说说话,说说她这么长时间在宫里的不如意,但现在看着,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时辰不早了,爹爹和哥哥早些歇着吧。”林锦婳说完,还看了眼林锦澄:“爹爹是长辈,婳儿不好多言,但哥哥,你对陈阿妙好的时候,就没发现自己身上背了把剑,正对着嫣儿吗?嫣儿这么多年所受的苦,竟挡不住一个娇弱的女子在你们跟前哭上几句,嫣儿不心寒,我都替她心寒。”

林锦婳说罢,林麓之身形便都颤了颤。

她没再多说,直接转身走了,等她一走,林锦澄才颓然的坐在了一侧的凳子上,痛苦的捂住了脸。

林麓之心痛如绞,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若不是因为当年自己糊涂,哪里还有今日这许多事?

想到这里,他越发决心要走了。

林锦婳回到厢房后,墨花才跟了过来。

“娘娘,这几日那陈阿妙每日都使人传信给老爷和公子,无非是些感恩的话,但却让公子和老爷十分愧疚。”墨花微微皱眉道。

“她倒是真会用这些伎俩。”林锦婳冷冷说罢,才道:“此番爹爹要走,便由着他走,但找人盯住陈阿妙,若是她敢对爹爹再做什么,直接绑了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