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海楼大门外趴着一只招摇的乌龟,此龟百无聊赖地伸着脖子在听壁角。

镇海楼里,勾陈瞧了楼越很久。

楼越脸上那种酒后浅浅的酡红已消褪,之所以还睡着,是勾陈未解点睡他的法力。

他很久没见楼越好好睡一觉了。

他来越风山这十年,楼越风雨无阻地练剑,镇海,修练,焚膏继晷,废寝忘食,没一天过得舒坦。

楼越难得安静的睡一觉,勾陈不舍得让他醒。

昨夜里那一段,当时觉得一辈子也就那么长了,醒来才觉不过须臾功夫。

理智恢复,勾陈悔不当初。

他不再跳脚地愤慨那只乌龟,反倒庆幸长生的头发龟及时叫停他。

若不是那只龟……他勾陈当时根本清醒不了。

以当时的情形,楼越那般强硬……想必更清醒不了。

若他和楼越当真发生了什么……他如何对得起楼越?

他勾陈若犯了私通的天条,顶多上诛仙台。他是天帝,以他的修为,诛仙台斩不死他;他又非封神榜上的神,打神鞭亦奈何不了他。

他虽不如青华那般有元始的名号撑着,锁个百年便能把事揭过去;但他最差不过打入凡尘,历个十世八世凡尘苦,等抵掉犯天条之罪,重归帝位不在话下。

而楼越不一样,楼越还待飞升。

他本意是来助楼越解情劫渡楼越飞升。结果十年了,他口口声声的飞升没能渡成,反而还和楼越……做出那种事。

他非但没解楼越的情劫,又在楼越的情劫上更添因果。

勾陈不是没想过为何楼越明明已修练至合道,却迟迟等不来飞升的机缘。

……只怕是楼越情劫的那头牵扯太重,天命“弃车保帅”,保的那头仙命贵重,弃的那个是低微的凡尘小灵……

楼越已被情劫缠得差点死三次,他勾陈明知原委还掺和这一脚算什么?

他不是不知道,楼越的命,从出生起就被挂在天秤上,且总是挂在悬得高高的天秤那头,一旦摔下来就是粉身碎骨。

他虽为天帝,却亦有力有不迨之时。

三界管神籍的那位,就是楼外头趴着的那只头发龟的主人,勾陈曾几次想给长生写信帮楼越讨个人情。

且不论长生天帝出了名的不好说话,便是长生天帝真能卖他这个人情,他亦不敢帮楼越讨。

讨来的东西,迟早要还。

图一时方便,只怕换来更重的劫等在后头。

人生没有捷径,修仙亦同。

这个道理,勾陈懂。

勾陈冷静地坐了良久,最后叹了一口很长的气,他伸手从楼越的眉心的胭红楼印点下去。

昨夜恍如一辈子那么长的一段,被他自己亲手洗掉。

过了昨夜,楼越二十八岁。

二十五年前,青华亲手洗掉了楼越三岁前的对自己的记忆。

二十五年后,勾陈亦亲手洗掉了楼越二十七岁最后那个夜晚对自己的记忆。

这一刻他心如刀割,理解了青华当年下手时的诀然和痛苦。

楼外面的懒乌龟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眼珠子,一张皱巴巴的脸居然表达出了一个类似放心了的神情,再慢慢腾腾地缩回脑袋。

勾陈洗了楼越一夜的记忆,自己呆坐了很久。

与其说他洗了楼越的记忆,倒不如说……他亲自把自己千辛万苦迈出去的那一条腿,砍断了。

他昨夜期期艾艾在楼越那里找到的一丁点回应,被自己亲手掐灭。

勾陈心停在楼越眉心上,半晌生硬地收回手,一句一句交代:

“我来了十年,你也未将整套镇海剑舞给我看,没看全很难受啊,真是小气。”

“我以后每年中秋回来,一年能陪你四个多月。”

“越风山的物资我已备齐,你身上背着山怪累,不必费劲去买,物资都储在镇海楼二层第一根柱子里的乾坤袋,一应俱全,放再久都不会坏。”

“破了的衣服也别扔,我已会补。”

“别再想不开就自断经脉。”

“你老背着山我都替你累。”

“出山一定要量力而为,你两次撞山界差点没命,怎就记好不记疼呢?”

……

“你一定要在越风山等我。”

楼外面的乌龟听得翻了一个身,四脚朝天,吡牙咧嘴:勾陈,枉我高看你这一万多年!

勾陈再找不出要交代的话,艰难地顿了良久,才道:

“没事儿别喝酒了……”

……否则便宜了别人。

用拧断脖子的力气扭头转身,走到门前,僵硬地步子就是迈不出去,崩溃地回到床前。

要如何才能放心得下?!

那个人,是小越!他守护了十年的小越!

那个出生以来没舒坦过的小越!

那个不要命的小越!

勾陈崩溃地捂上脸——我根本走不了……

崩溃的勾陈道心猛然动荡起来。

天帝的道心动荡威力极大,镇海楼受威压危险地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