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清晨,邀月楼后面一处雅致的庭院里,空气中漂浮着几缕花草清香,耳边有百灵鸟的宛转啾啾,门廊处摆着的几盆四季海棠,在晨曦里开的异常娇媚。

辰正时分。一名面若皎月眼如秋水的妇人,正端坐在妆镜前,由着仆妇给她梳妆。帘子外有婢女柔声禀报:“上师,白薇姐姐过来了。”

“叫她进来吧。”端坐的妇人轻启朱唇,粉面含笑。仆妇已给她挽好了倭堕髻,插一支累丝镂空金凤衔珠步摇,戴一对圆润的珍珠耳坠,这副妆容更衬得她粉面丹唇,妩媚风流。上师对镜瞧着,脸上露出几分赞赏的神色,“杜嬷嬷这手艺愈发好了。”

“上师谬赞了。上师风华绝美,小妇人这手艺能得您垂青,是祖上修来的福分。”梳妆的杜嬷嬷含笑谦恭的答着。

上师站起身,侍立一旁的两个丫头拿了绛紫披帛侍候她穿戴齐整了,方抬步往外行去。早有小丫头打起了帘子。

外间房放着一张红木高腿桌案,白薇已坐在那里,捧着青瓷小杯轻轻抿着茶。见上师过来,白薇忙放下茶杯站起,微微欠身施礼。上师随和的挥一下手,已至桌边坐下。白薇也就跟着坐下。

“你今日来的倒早,可是来陪我用早膳的?”上师端过小丫头奉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笑着与白薇说话,又吩咐丫头们摆早膳。

白薇莞尔一笑,“薇儿馋您这里的吃食了,一会子可要多吃几口才好。”

正说笑间,便有仆妇领着小丫头端了饭食过来。一碗红枣粳米粥,几样时鲜小菜,并两碟子点心。上师喝了几口粥,尝了几口小菜就放下了。白薇也就停了碗箸,吩咐仆妇们撤去碗碟,让小丫头奉茶来漱了口,又端了水来净了手。

“你陪我去园子里走走吧。”上师站起身,往门外行去。白薇跟在身后,一面回头示意小丫头们不必跟着了。

到了园子里,白薇跟着陈上师散步赏花,一面轻声细语的说着事。近日来这邀月楼里排了什么新的歌舞,练的如何了,如此种种。陈上师听着,偶尔指点一两句,白薇也都一一应承着。末了,白薇略一顿神,便提了昨夜里去后院小舞优的住处,无意中听到崔绾绾唱歌的事。

“桑菊说,那丫头跟她妹子住一处,她见过几次,瞧着是个伶俐的。那丫头平常看她妹子习舞,煞是艳羡,她妹子便央了桑菊引荐。昨儿夜里,桑菊找了我,说是过两日有新舞排演,让我去瞧瞧那丫头,若瞧的上,便准她跟着小舞优们去观舞,我便跟着桑菊去了,可巧就听见那丫头唱歌了。那曲子倒是新奇悦耳,婢子见识浅陋,以往竟不曾听过。便想着,那丫头兴许是棵好苗子呢,就做主准了那丫头观舞的事儿。”白薇措辞利落的说完,悄悄打量着陈上师的神情。

陈上师听完并不言语,脸上的表情也未有丝毫不妥,眼睛似盯着远处出神。未几,方缓缓说道:“当日,城阳公主府上的人来传信儿,只说是慈济庵里的一个小丫头,一时得了公主的怜悯,要将她带出来,送到咱们这里。如今照你这样说,那丫头莫不是有几分天赋,方能得了两位公主的眼?”

“若论这瞧人的眼力,薇儿万不及上师。当日,公主府说是要送人来,薇儿便悄悄的着人打听了,只说这丫头是慈济庵里自小寄养的孤幼女,那日因着思及爹娘哭的万分悲痛,被年幼的公主瞧见,起了怜悯之心,长公主不忍逆了公主的善心,便答应带她出来。因不知来历,不便带到府里,就着人送到咱们这儿。并未曾听说这丫头有什么过人之处。若非昨儿夜里偶然听得,薇儿也不知晓这丫头竟还有几分根骨。”白薇一五一十的回禀。

“既如此,观舞时,将那丫头安排在显眼些的位置,我再留心瞧瞧她。我这里没别的事,你且忙去吧。”陈上师说完,便转身欲往回走了。白薇忙欠身应承,紧跟着后面回去了。

邀月楼里的新舞排演,是极为慎重的事。舞优们日常练习是一点点学的,不断揣摩练习,待全部乐曲和舞仪都熟练了,便要完成整支乐舞。这样又练习数月,教习的舞师看着火候到了,便要求乐师、舞优,并场地布置等诸事妥当,再请示上师观摩指点。若是满意,便可择吉日在楼里开场表演,届时将要发帖子邀约贵宾捧场。一支新乐舞的开场表演若能造成名震长安的轰动之势,自然是名利双收的大吉之象。每一家在教坊挂名的乐舞园子,都希冀能拿出一两支名动长安的乐舞,故而,每家的新舞在正式开场表演之前,万万不能被外人瞧了去,能入场观舞的,必定得是信得过的自己人。

众位舞优对新舞排演也极其慎重。若新舞能名动长安,她们自然也跟着一起名利双收。反之,若是谁在排演时出了岔子,轻则责罚,重则被撵出教坊,以后都不能跳舞了。众位小舞优也非常期待观舞的机会,能观看已经小有所成的姐姐们跳舞,让她们一个个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眼里闪着如星月般的光芒。

莲香尤其兴奋,这次不仅能看新舞,还能在新舞里看到姐姐呢。虽说,小舞优们只能在靠角落的地方观看,但这次杜嬷嬷让她和崔绾绾坐在最前面的位置,场上的情景能看的清清楚楚,一会儿就能看到姐姐的舞姿,她太欢喜了。

崔绾绾也很期待。她觉得自己运气挺好的。虽然只能跟一群小姑娘挤在角落里,且跪坐让她甚觉辛苦,这跟她以往看演出的待遇不能比,但她的位置,视角非常好。她能清楚的看到已经就坐的乐工们,神态庄重认真的轻抚着各自手里的乐器。唐朝乐器的种类繁多和做工精良,令崔绾绾叹为观止。这真是一个艺术发达的伟大朝代,她在心里赞叹着。乐师们表现出的对乐器的庄重态度,也让她心生敬佩。场地已经布置好了,舞场正中铺着大幅的细毛提花地毯,周围垂挂的布幔轻纱珠帘错落有致,整个场景看上去轻柔曼妙又奢华旖旎。居然还有明暗不一且呈不同颜色的光线照射着,在没有电灯的唐代,崔绾绾也不知道负责场记的人才是怎么做到的。

上首摆放的座椅有人落座了。崔绾绾悄悄看过去,一名约莫三十岁左右贵妇打扮的妇人,生的明艳动人,一袭华贵的紫色锦缎长裙衬得她雍容不俗。她身侧端立的少女,肤色如玉,俊眼修眉,形容俏丽,梳着朝云髻,簪一朵艳丽的芙蓉花,穿一袭朱红衣裙,亭亭玉立,如一枝绽放的红莲,风姿摇曳。另一边也摆放着一座椅,上面端坐的女子,看上去约莫二十多岁,挽着高椎髻,饰以金玉钗环,仪容娴静可亲。

莲香瞧着崔绾绾在偷眼打量坐在上首的人,悄悄碰碰她的胳膊,低声说着:“上面坐的就是陈上师了,旁边穿红衣服的是白薇姐姐。那边座椅上的是朱姑姑。”崔绾绾侧头冲她抿嘴一笑表示知道了。

陈上师坐定后,环视了场上一遍,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朱上师便抬起双手轻击了三掌。坐在最前面的一名乐师对着众位乐师抬起右手又放下。场上立时便响起悠扬的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