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璟坐在水榭的案几前,定定的看着面前摊开的花笺,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涩,他从未想过,他竟有这样柔肠百结的时候。

花笺上的字体清隽俊逸,他才看一眼便忍不住漾出笑意,这样的字,一定出自她手下,看来,她是喜欢那柄青玉剑的,故而手书言谢,不能亲至,是碍着她先前三年之内不受邀约的言论吧。

及至看完整封书信,他的心从云端跌落,这封手书,不长不短,措辞含蓄温婉,字里行间却透着客气疏离。话里话外表述的意思都是,她收了如此厚重的礼物,深表谢意。

她只是因为礼物厚重而谢吗?她并不十分喜欢?所以,她其实如往常一样,完全无视他的一番心意?若是从前那些舞优,一套贵重的首饰也足以让她们对他温声软语,说不尽的谢,道不尽的恩。

从前......程璟无声苦笑,他这算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他很想当面对她解释,他其实没有传言中那么荒唐,他确实捧舞优,但那是迫于无奈......

忽而,程璟又不由露出笑意,她是因为他从前的名声才对他冷言冷语?从前那些舞优,个个都温柔至极,她们也都听说过传言的......这么说,她其实内心有点在乎?好像也不是,她对谁都这样,冷漠疏离,她只在场中跳舞给人看而已。

程璟闷闷的吐出一口气,他从未想过,他这颗心,竟有一天会如此七上八下,还是为了一个女子。他以为,他此生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会像经商一样,冷静自持,算无遗策,云淡风轻的大杀四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只不过看了她一支舞,后来,忍不住看了她每一场舞......再后来,让人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每日听到她的大小事,都要在心底细细琢磨,就好似她的大小事里都藏着巨大的财富一样,听乌氏兄弟禀报时,他装作淡定漠然,压着心里的喜悦和烦躁,只在一个人时,翻出来慢慢品。他很希望她经历的每一件事里,都有自己相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贼人一样暗暗关注她。

一只鸥鸟腾空而起,惊出湖面层层涟漪,扑腾的声音将程璟的视线引向湖面,碧绿的荷叶层层密密在湖面绵延堆叠,一株株粉色的莲花从碧绿丛中探出头来,随风摇曳,清香四溢。程璟唇角扬起暖融融的笑意,绿筱媚青涟,娇荷浮琬琰,这样美的景,却不及她的舞姿,不及她的一颦一笑。若有一日,她能在这水榭里,与自己品清茶,对棋局,赏芙蕖......真乃人间乐事!不,一日不够,他要娶她,每日相伴,从此,他便不再是孤单一人。

杜子陵急匆匆往水榭来,见春雷秋雨远远的立着,大气儿不敢出,上前一把扳着春雷的肩,笑嘻嘻问:“怎么垂头丧气的?”

春雷哭着一张脸,略抬了头,往水榭里看一眼,便又立时缩回头垂着。

“你家公子心情又不好了?”杜子陵拍了拍春雷,笑呵呵的踏进水榭,一眼便瞧见程璟绷着一张脸坐在矮几前。

“唉,我说,一个人在这儿生什么闷气?连个煮茶的丫头也没有!”杜子陵几步跨上前,正欲落座,忽然兴奋道,“这是什么?”说着便伸手去拿花笺。

程璟眼疾手快,卷起花笺揣于袖中,瞥一眼杜子陵,镇定神色,扬手示意水榭外远远立着的婢女和小厮过来侍候。

春雷秋雨早一溜小跑过来,在水榭栏杆外近身立着,四个婢女也赶紧过来支起红泥小炉,摆好茶具,不一会儿,便端上两盏清茶。

杜子陵歪坐在榻上,摇着折扇,一脸八卦又故作神秘道:“猜猜,我给你带来什么好消息?”

“最好是我不知道的,有价值的。”程璟面无表情的品茶,漠漠的甩出一句。

“绝对有价值!”杜子陵一拍折扇,“你那个红颜知己,我探到些事。东市那个云想霓裳,听说那门槛都快被京中贵妇踏平了,就是她跟她那个好姐姐开的,据传,很多花样子就是她画出来的。哈哈哈,她这捞银子的手段,跟你还真是绝配......”

程璟眉头微皱,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杜子陵,又垂下眼皮,接着喝茶。

“我是说,她这经商天赋一等一,很配得上你......”在程璟的目光中,杜子陵改口修饰,又忍不住哈哈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亏你还常去那里订衣裳送她......你是早知道的......”看着程璟面无表情根本不理会,杜子陵表情似是有些受伤,末后一句压低了嗓音。

“这一件,你必定不知,我费了好大劲才探来的。”受伤的表情还没摆完,杜子陵又兴致勃勃了,“邀月楼里那些奇巧绝伦的家俱,外人都说是请了高手匠人......高人还真有,只是并非请来的,这高人,还真请不到,你猜是谁?”

程璟面上波澜不惊,慢慢抿完一盏茶,放下茶盏,这才淡淡开口:“鸣泉山庄温家三房独子,人称温七公子,据说自幼双腿不全,头脑却是极为聪慧,尤擅鲁班术,温家的车辇,曾得到皇上青眼,着令温家进献图纸,命宫中匠人依样而造。至于那位温七公子,若不是他以身患残疾为名推拒,只怕早已是朝中匠作监的大员了。”

“那位温七公子,从未出过温家庄子,甚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据传,他为人极其冷漠,进献给皇上的图纸也是碍于圣旨不可违,却也是仅有一次。想不到,竟然能屡次将图纸送给崔姑娘,还准她请了匠人依样制作。”杜子陵不无感慨,“你那位红颜知己,还真是处处深得人心啊!”

程璟白了杜子陵一眼,浅浅一笑:“图纸不是温七公子送的,是她自己画出来的,温七公子自然不便阻拦。”

“什么?不可能!”杜子陵立马否定,“她是丹青高手不假,还能边舞边作画,这技艺,也不是一般舞优可比的。可这鲁班术的图纸,岂是常人能画出的?我知道你看她就是个天仙,可天仙也没这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