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声渐小,丫鬟奴婢们也渐渐萌生了睡意,站的东倒西歪,睡眼朦胧。

红袭吩咐她们退下,独自坐在自己梳妆镜前,看着镜中那张连自己看了都觉得可怕而且丑陋的那张脸。

本来,她的房间里是没有镜子的,杨歧不准下人们在这里摆放镜子,害怕红袭见到自己现在的容貌伤心。可是红袭恳求再三求了镜子来。

她觉得不摆放镜子纯粹是自欺欺人,看到总比看不到要让人安心。

红袭一向很克制自己的举动,但最初透过镜子看到自己的那张脸时,她却害怕地忘记了仪态,一把推开了镜子,自己蜷坐在凳子上不自主地瑟瑟发抖。

杨歧要命人将镜子拿走,她却伸出被冷汗沁得冰凉的手,制止了杨歧。就算害怕,她也要面对。

“你真的没关系吗?”杨歧关心地问道。

红袭垂下头,说道:“你天天来看我,天天要面对我这样的容颜,你都不害怕,我自己有什么理由害怕。”

“会治好的,一定会治好的。”杨歧言语苍白地安慰道。

红袭自知这是没有希望的事情,所以也并没有开心多少。

“我是天下最胆小懦弱之人,总是想着去逃避,有时候逃着逃着仿佛就连自己也会被自己营造出来的假想欺骗。”

杨歧说道:“你不用去面对什么,你胆子小,我胆子大啊,我替你面对所有让你害怕的东西。”

“从小,我就习惯了服从,你看我身上的红衣,我每天不变的妆容,甚至于我脸上的笑容,都是早就被规定好的。

日复一日地重复,不去改变,它们就成了习惯,成了我身上的一部分。如果我勉强去改变,我就会陷入恐慌,不清楚那些改变意义何在。

如今,我想要改变了,再也不想自欺欺人,所以,从这镜子开始,我要自己去面对,杨歧,你可以帮我,对吗?”

红袭每次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就会回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对镜子的恐惧,对红色衣服的执念,对懦弱性格的妥协,她都在试着慢慢改变。

如今距离自己脸上受伤已经一年多的时间了,她深知自己脸上的伤已经不可能痊愈,但还是有令人开心的地方。

她不再恐惧镜子,不再执着于红色的衣服,也渐渐地改变了自己的妆容,有了喜欢的首饰,有了属于自己的爱好。

“王妃。”杨歧的侍女玲珑打破了屋内的安静,走了进来。

虽然还未举行册封礼,但是杨歧下令关于红袭所有的一切都要按照王妃的规格行事。所以玲珑才如此称呼。

红袭抬眼看了她一下,问道:“什么事?”

“安王刚才接待了一位自称是江湖名派‘铃和门’的传人,此人好像真的有点本事,安王说晚上会亲自陪侍宴饮,请王妃也一同前去。”

铃和门?怎么这么熟悉?红袭想了一下,可是印象全无,志说到:“我晚上会去的。”

“那奴婢就退下了。”

“且慢。”

正欲离开的玲珑止住脚步,问道:“王妃还有何吩咐?”

“我想问你,安王特别吩咐要保证安全的那个小燕儿她还在预城内吗?”

玲珑以为红袭在与小燕儿吃醋,便说道:“还在,不过安王打算明天把她送出城去,听说是送到北冥齐王那里去呢。”

“明天?”红袭的眼睛里在思考着什么。

当晚出席宴会的红袭身穿一件米色长裙,外面一件同色薄纱外衬,伤疤是无法遮盖的,即使遮盖了也没有多大意义,安国上下现在谁不知道他们的安王喜欢上了一个相貌丑陋的女子?

也早有人在传她是使用了巫术迷惑了安王,这个传言曾一度使预城人心惶惶。

宴会在御花园举行,御花园的舞坛四周摆放着几张矮桌,人也已基本坐齐,都在专心欣赏着歌舞。点燃着的火把装饰在园内舞坛四周,整个御花园都亮如白昼。

红袭缓缓走向舞坛,安王高坐在主位之上,在他左手边的席位上就是那位‘铃和门’的传人,红袭只能望见他专注于歌舞的侧脸,觉得甚是熟悉。

杨歧看见红袭一直盯着程缨看,心里升起忽然地升起一阵妒意。

杨歧只知道程缨是铃和门王先生的徒弟,而不知道程缨与林清泞的关系,在程缨此次来找他之前,他甚至都不认识他。

“爱妃你来了,来,坐我旁边。”杨歧笑意盈盈,特别把爱妃两个字咬得很重。

程缨转头去看,刚好与红袭的目光相对,红袭看清是程缨之后满脸的错愕,但是很快又被老友重逢的喜悦替代。

“程缨?!”红袭竟然失声喊了出来,并且快步走到程缨面前蹲下身仔细看着这位老友。

歌舞声并没有受到谁的命令,却慢慢安静了下来。

满座的大臣与亲信反倒比红袭还要吃惊,他们惊讶于后红袭可以如此失态。

程缨更是惊讶,他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女人是谁,还好那一双眼睛提醒了他。“孔雀?你的脸……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认识?”杨歧问道。

程缨不愿让红袭说出他与清泞的关系,于是急忙回答道:“在京城的时候有些私交,已有一年多不曾见面,所以激动地险些忘记礼仪,还望安王莫怪。”

杨歧狐疑地看着红袭,红袭站起身来,点了点头,表明确实是如此,杨歧这才笑着说道:“那真是有缘啊。爱妃,你有如此朋友,早些给我说,我便可以早些招纳入我麾下,也省了好些事。”

红袭又看了程缨一眼,然后走到杨歧身边坐下。

“今天不仅是我杨歧喜得人才,也是爱妃重逢旧友,这歌舞可还得再热闹一点,这酒菜可还得再多饮用一些。”说完杨歧豪爽大笑,紧紧揽着红袭的腰。

众大臣纷纷称是。

待到歌舞重新热闹起来,杨歧小声地附在红袭耳旁问道:“那小子究竟是谁?”

红袭说道:“一个老朋友,以前他是林清泞京郊宅子里的房客。”

红袭此时还不知道程缨与林清泞之间真正的关系。

“哦?林清泞的人?他会不会是林清泞安插过来的?”

红袭答道:“我看是不会。他在林清泞宅子里住的时候,与林清泞的关系并不好,他每次看向林清泞的时候就像是看见仇人一般。”

杨歧不解:“那为何林清泞还要他留在自己的宅子中。”

“可能是爱才吧,林清泞的个性有些古怪,但是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当初离开京城前往泞河郡的时候还去王先生那里问他要不要一起走,不过被他拒绝了。”

杨歧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在心里对程缨自然地多了一层考量。

红袭怀有身孕忌口颇多,只是坐在那里吃些水果。

“你在寝宫也挺闷的,正好有这个宴会就叫你来看看歌舞解解闷。”杨歧低声说道。

红袭心里深为感动。

程缨坐在那里看着红袭与安王低声密语,心里不怎么好过。这次异地相逢,本来是件开心的事情,可是好像一切都变了。

他不知道红袭的脸为何变成这样。

他不知道红袭为何会成为安王妃。

甚至他都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他只知道他现在有些心疼。为何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自己不在红袭的身边,若是在,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程缨的脑袋里反复出现的只有一个念头:“林清泞他说过他会让所有人都安稳,可是红袭还是变成了这样,林清泞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之人,他只会让他身边的人受到伤害。”

内心郁闷,程缨便把这思绪都发泄在酒上,所以饮了不少。

最后索性连歌舞都不想再看,便用手撑着桌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谁知醉的真真如同烂泥,刚站起身便双腿一软,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

等到程缨醒来,发现自己被安置在一个房间里,刚想叫佣人前来,却发现床前一袭红衣,吓得差点大叫起来。

红袭连忙捂住程缨的嘴巴。“嘘,别叫。”

“孔雀?”程缨用眼神问道。

红袭慢慢松开手来,她对程缨说道:“我有事情与你说。”

程缨从红袭的手下露出口鼻,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公事私事?”

“公事是在朝堂上说的,不是在这里。”

程缨脸上露出坏笑,说道:“那么便是私事喽?”

红袭无视程缨的玩笑,只是说:“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身为安王妃,要是小忙,你肯定不会找我。”程缨说。“不过先不急说这个,我倒是想知道你的脸是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红袭吃惊于自己从一向玩世不恭的程缨脸上看到了关心之意,她本来想说的是另外一番话,不过……

“我的脸是被人划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当上安王妃吗?因为安王他想要补偿我,我的脸就是安王的一个侍妾与我争风吃醋,设计害了我。”

如果程缨多多留意打听一下,就会知道杨歧他在得知红袭有孕之后便遣散了所有的侍妾,就算是没有遣散之前,有安王的盛宠,也根本就没有侍妾能够近的了红袭的身。

可是程缨初入江湖,根本想不到要知道这些,他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

没有看过后宫的女人是如何争风吃醋,但是花楼的姑娘们争风吃醋他见过不少,也见识过各种手段,比毁容更厉害的也不是没有。

所以他相信了红袭说的话。